是夜,韩府南阁。
“主上,查明了,是宁家,宁宿远的大公子宁倾寻。”护卫躬身禀报。
郁惟摄单手负立,背伫于几案前的身影仿佛遮下了屋内华灯遍布的大片光亮,他另一手撷着张薄薄的纸片,伸进跳跃的烛火中引燃,火焰愈近,他却好像不在意烫人的热度,直至烧到尽头,才被他指尖一错,飘然而落。
“主上,属下不解。”他盯着地上的余烬,忽而道。
他不明白郁惟摄今夜留宿韩府的用意。
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可他人之榻,又岂可安睡?
是以多少年来,郁惟摄从不在别人的地方入寝,即使所处早已被私下掌控、全然渗透,他还是无法多片刻停留。
可今晚——他不明白主人为何会临时改意。其实当那两人甫一进入宅邸,在假山的另一面弄出动静时,他就察觉到他们了,他暗示郁惟摄是否需要采取措施,郁惟摄只是不动声色,要他静观其变。
而之后,他们笨手笨脚地坠入莲池,郁惟摄同韩堃去看,这一看却令郁丞相起了疑。
他们不是惯偷,言谈之下倒像某个大家族的少爷公子,不似别有目的,竟也非准备缜密的样子,想来就是一时兴起偷窃玩乐罢了。
到这里,郁惟摄理应乏味无趣,拂袖告辞了,然而他还是留了下来。
这姑苏城里举止反应如此镇定自若,连随从也临危不惧的世家,除去顾氏就当是宁氏了,顾家的子嗣常年在外,却听闻宁家大公子近来回了江南,莫不是他?
不够,这些还不够。
郁惟摄舒了衣袖,转身出门。
再说这一夜七上下的宁千亦,在韩府至尊豪华的客房里一番梳洗更衣,说来韩堃对她虽有敌意,却绝不会寒酸小气,这一袭锦绣华服加身,翠玉束冠,令她看上去恍如十五入目生光的银月。
但是红烛暖帐,她却睡不下的。
天亮以后她还要给韩员外调“波尔多液”,对于这款由硫酸铜和生石灰配成的现代农药,宁千亦也不是很有把握,杀菌除虫没问题,化学原理也完全对得上,可谁知他的药莲经不经得起折腾啊,万一一个不小心施药过重把好好的药莲弄得死翘翘了,她这下过堂都不用,直接可以随它而去了。
可今晚逃是逃不掉的,韩堃岂会不防着她?
不过随处走走还是可以,就当探探路。
她于是拢了衣衫,启步走出去。
韩堃的宅邸大得惊人,连片的楼阁富丽堂皇彷如金玉妆成,宁千亦走了很久,竟又到了药莲池。
这晌脚步也觉得累了,她停在池边,饮了一口荷香,远远览尽一塘水光轻漪。姝莲凝月,姣姣卓妍,许久以来喧嚣的心神忽而宁静下来。
‘你直觉它盛开的模样,是什么。’
‘我第一眼看见它,像荷叶上聚起露珠。’
‘原来宁小姐的邂逅,是莲。’
不知为何,脑海里倏地闪回这些字句,过往如是,拂过心头。
她伸手进衣襟里,拿出挂在颈上的吊坠,粉玉将淡淡的冰凉抵进她指尖,蕾。
她出口一声低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