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图加特,歌剧院。
这天下午,金早早地就到场了。
按说,那个时间点歌剧院是不允许观众进去的,但他现在是个一掷千金的富豪,几乎可以在斯图加特为所欲为,就算让整个剧组去大街上表演,想来也不是难事。反正钱多没地方用,索性就好好地挥霍一回吧,他如此想。与正常的情况相比,他早早地进入剧院,不同的就是能亲眼目睹舞台的布置,导演跑前跑后地叮嘱,演员在台上不知疲倦地排演。他坐在观众席上,感到乏味无可避免,但也能收获些许乐趣。
这次演出的歌剧是《俄狄浦斯王》,一个很经典的具有悲剧色彩的故事,关于这个的故事,就算不喜欢文学的人,应该也对俄狄浦斯这个名字不会感到陌生。
……演员退场,大概用餐去了。观众陆续进场,歌剧院的大门开了啊。他坐在观众席上百无聊赖地想着。
观众席快坐满的时候,他心想这人怎么还不来?莫不是把这事给忘了?想着想着,他突然怀疑是不是自己坐错位置了,于是赶紧掏出来门票看看,结果没坐错。就在他心里着急的时候,一个看起来比他大一轮的男人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了。
“等很久了吗?”男人说。
等三个小时了,金想说。“我也刚到。”他说。
两人握手。做自我介绍。
“金。”
“冬荻南。”
金听完一愣,马上说道:“不好意思,先生,你好像认错人了。”他满脸惊愕。
冬荻南也一愣,不过他马上就想明白了。“哦!我没有认错。威廉·乌尔里希·埃尔温,我的德文名。”他再次向金伸出手。
“原来如此。”金也握握他的手。
两人坐好,静待歌剧上演。观众席的前方,管弦乐队已经在乐池里各就各位了,西装革履的演奏者们手里各抱着自己的看家宝贝,正在检查是否正常。不过,这群人中最惹眼的还是那一颗颗秃掉的头颅,它们正被迫地反射着天花板上的灯光,好像在做反抗。
指挥是一个儒雅的人,看不出年纪,大概六十岁,也可能是七十,金摸不准。他一身灰色的西装,和他那修剪得很漂亮的灰发很相衬。
“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冬荻南打开话茬,“希望能合你心意,金先生。”
“我想我会喜欢的,冬先生。”金礼貌地回答。
“之前有看过这部剧吗?”
金思索了一下。“你是说在剧院里看吗?那样的话没有。不过戏剧的话我倒是读过。”
“我第一次读到它的时候,是在十三岁。”说完,冬荻南往金那儿拱拱,像一头猪,“你知道,十三岁是一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那时的我,每天都花大量的时间坐在父亲的藏书室里,一本本翻阅,乐此不疲。现在回想起来,只有待在那间藏书室里的那些时间,才是我少年时代最幸福的时光。”
“听起来,你的少年时代似乎过得不太好。”
“岂止不好,简直糟透了!”冬荻南又坐好,然后叹息着说:“我和俄狄浦斯王一样,也有着无法摆脱的宿命,你大概体会不到那种感觉……不……是你的话……也许可以。”他望向前方的舞台,回忆起往事:“我小的时候是不能出去玩的,所以别的孩子都有朋友,而我没有。他们在小镇上嬉戏打闹,笑着,跑着,而我只能在躲在窗户后面偷偷地看着他们。我羡慕他们能那样肆无忌惮地笑啊,跑啊,甚至他们哭的时候我也羡慕。直到有一天我读到《俄狄浦斯王》的时候,你想不出当时我有多激动!我第一次发现远近还有一个和我有着相似命运的人。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身在远方的挚友,即使相隔万里,但只要想到他,心头就会感受到一种慰藉。当时我还深信,这一定不仅仅是一个故事,它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这世界上曾经存在过一样和我一样的人!现在来看,那也许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但是多亏有它,才让我不至于过上一个悲凉的童年。”
“那一定很辛苦。”
这时,幕布缓缓拉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宫殿,接着,祭司带着一群乞援人,俄狄浦斯带着侍从登场了。“要开始了。”金说。
“陪我再看一次吧,金先生。”
“乐意之至。”
这时,舞台上的俄狄浦斯正在接待祭司:
孩儿们,老卡德摩斯的现代儿孙,城里正弥漫着香烟,到处是求生的歌声和苦痛的呻吟,你们为什么坐在我面前,捧着这些缠羊毛的树枝?孩子们,我不该听旁人传报,我,人人知道的俄狄浦斯,亲自出来了。
老人家,你说吧,你年高德劭,正应当替他们说话。你们有什么心事,为什么坐在这里?你们有什么忧虑,有什么心愿?我愿意尽力帮助你们,我要是不怜悯你们这样的乞援人,未免太狠心了。
祭祀咏叹道:啊,俄狄浦斯,我邦的君王,请看这些坐在你祭坛前的人都是怎样的年纪:有的还不会高飞;有的是祭司,像身为宙斯祭司的我,已经老态龙钟;还有的是青壮年。(注:此处选用的是罗念生先生的译本)
“您的信件我读了好几遍。”金说。
冬荻南心里一动。“但愿不是因为我的语言不得体,也不是我的一手哥特风字体让你着迷。”他俏皮地说。
“那倒不至于,只是感觉有点花哨。”
“哈哈。”
两人又继续欣赏歌剧:
可是你们虽然痛苦,我的痛苦却远远超过你们大家。你们每人只为自己悲哀,不为旁人;我的悲痛却同时是为城邦,为自己,也为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