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包滩的麻雀一群一群地叠加,它们像五线谱上跳动的音符,捡拾秋收落在地里的粮食。庄稼已经颗粒归仓,人们搭起高高地搭起玉米楼子,期待金黄的玉米棒子晒干后卖个好价钱。彼时的风刮着站立的玉米秸秆沙沙作响。
一轮红日偏西已经过了晌午,暖洋洋的天儿。眼看就要到了第二顿庄稼饭的时间了,南占山眉眼舒展,鹰钩鼻子上长满了酒刺,腰间的金子银子缠得杠杠紧,吃八方的大嘴笑得合不拢。领着一众弟兄嘻嘻哈哈地奔着敖包滩的方向浩浩荡荡地来了。胡子出山并没有带枪,马背上捆着几只上了秋膘的肥羊,还有几坛子烈酒,热热闹闹地走到柳家大院的附近。
还没有到近前,伙计的洋炮就“嘭”的一声闷响。
一众人赶紧卧倒,个个捂着吃饭的家伙(脑袋),魂都差点儿吓飞了,生怕脑袋搬家。
伙计放完枪,也没听见啥动静,老远地看见南占山举着双手站了起来,伙计大喊:“你们是哪个绺子的?”
二掌柜大喊说:“别误会!别误会!是来找柳先生道谢的!”
伙计将信将疑,赶忙回来报信儿,说来了一帮胡子,众人一听先是惊愕。
就听曾祖父喊了一嗓子“快!大伙儿马上操家伙儿!”大家分头取出了炕洞里藏着的洋炮直奔大门跑去。
曾祖父端着洋炮先到了门口,没好气儿地问:“谁呀?找死呀!看我怎么一枪轰死你们!妈了个巴子的!”
南占山向大家“嘘”了一下,他必须亲自应了才礼貌。
他马上又说:“大叔,是我!占山呀!我是来登门认亲的!”
曾祖父还是有些犹豫,他顺着放枪的窟窿一看,胡子还真没有拿枪!而且,南占山规规矩矩地跪在大门前,这时曾祖父猛地一拍脑门,才让伙计把门打开了,胡子们勾肩搭背鱼贯而入。
南占山带领手下的土匪进了院子,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拽了拽衣角,整理一下情绪,命人把羊卸下来,忙活杀羊,外面立即架起了大锅,烧开的热水把羊肉和整个羊坷拉都放进锅里煮上。此时的南占山已经壮得像牛,走路带风;老婆走那几步道儿也是摇曳生姿沐风而行,进门直奔中医堂。
南占山说:“大夫呀!真是华佗再世救人于水火的神医呀!”南占山看见六爷从药房过来,又行大礼给六爷跪下,“一定要受我跪拜,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六爷见状,右手不自在地理了一下顺到下巴的八字胡须。忙上前双手将南占山扶起,说:“真是折煞我了,谁病了都给看病,如今治好了也是本分,不用道谢的!你看你还送来这么多羊,这可怎么是好?”六爷搓着双手,不知往哪放合适。此时家人搬来了椅子给六爷解了围。六爷上坐,南占山和压寨夫人双双跪地,行叩谢大礼才算作罢。
掌灯时分,桌子上摆好了酒菜:手撕羊肉、清蒸鱼干、腊肉炖窝瓜、小鸡炖蘑菇、大鹅?土豆、汆白肉酸菜炖粉条、羊杂汤等一应准备停当。伙计们搬来桌子凳子,连家里的女眷也一同请出来喝酒吃肉。
酒席间,南占山端着酒杯站起来,用一只大手压一压兄弟们的酒令声,先开腔:“今天一众兄弟不请自来,是特意来认亲的,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大叔就是俺亲爹,柳家的事儿就是我南占山的事儿,绝无二话。我南占山说了,以后逢年过节都会来看望我爹,爹要遇着啥事儿,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我南占山眼睛要是眨巴一下都不配做人。猪狗不如!”南占山说话的底气足了,说话如撞钟,也许是吃了六爷祛湿补气的方子灵验了。
曾祖父今天坐的是主位,他说:“那天大掌柜来看病,妈了个巴子的让我给骂了,对不住了,以前的事咱就不提了,以后欢迎儿子天天来!喝酒,吃肉,放开了!酒我这里还有!管够!”曾祖父也为自己的粗鲁而懊悔,毕竟已经习惯了,不骂人不会说话。
南占山大悦,说:“以后柳家的事儿就是我绺子的事儿!谁要敢跟柳家过不去,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南占山被病痛折磨这么长时间,现在心里才敞亮,山上哪是能养病秧子的地方呀,好在保住了大掌柜的位置,还能带着弟兄们四处劫富济贫。
南占山说完,有举起一二碗酒一口干了,干完还特意舔舔碗底儿,一滴也没有剩。南占山没花钱就看好了病,这个口信儿不胫而走,真是无巧不成书。后来找柳六先生治病不花钱的事儿远近传开。慕名而来的病人更多了。没钱的也来看病让先生很是为难,因为毕竟自己的药也是花钱才能进货的。有些药很名贵,方子里面又少不得,六爷的亏空也越来越大。
我在六爷留下的小楷字的手抄书里跟六爷邂逅过,后来那本书又还给了五大爷。字里行间我似乎看见了六爷那两撇八字胡,看见了那张柳家人特有的国字脸,六爷和蔼的面容就体现在了那些一撇一捺里。我也曾用六爷书里写的走失灵课给同事找到丢失已久的驾驶证。我一笔一笔地抄书,仿佛六爷口传心授,得了真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