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东北的冬天,贼冷贼冷的。大人嘴里吐着哈气,小孩尿尿冒着热气,玩得高兴。那一鞭怒水,裹挟着雷霆万钧,裹挟着旷世的刚烈,横空抽下,落地为冰。孩子们倒是玩得高兴,比着谁呲尿呲得高呲得远谁能呲到天上去。那边五六个孩子站成一排,这边七八个站一排,只能留一个人在中间当裁判,雪地上有每个人站着的雪窝子,哥儿几个掏出鸡子,像一杆一杆扎枪喷射出亮白的尿,呲出的尿有多远看得一清二楚的。形成阳光下灼灼的弧线,像断了线的珠子左右摇摆。最终大家得出结论就是谁尿得都挺远,输的说没有赢,赢了也不敢太张扬。谁要是嘚瑟大劲儿了极容易被大家一起动手埋在雪堆里,只露一个小脑袋,哭也没有人救。
敖包滩的孩子最常见的活动是象傻狍子似的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奔跑。你掀翻我,我推倒你,在纯白的世界里狂野。把一个人摔倒,算不了什么大本事,把一棵树摔倒也并非不可以做到。但是,把一股肆虐的北风摔倒在地,却很难。
大大爷家的国顺哥一直执着地认为要是把北风扳倒摔成南风,就不会冻掉下巴,进而不必用黏米饭在腊八节糊住自己的下颌。他尝试了好几次。北风吼叫着,自带着威风,蔑视一切,包括想要摔倒它的人。国顺哥站在风口上,眼看着一个漏斗形状的卷云变成通天的巨柱,走过旷野的时候,还晃了几下肩膀,发力的一瞬间被国顺哥解开了裤腰带,北风裹着漏出的臀部含羞地回到柳树底下的家,它战败了,需要重整旗鼓。
孩子们雀跃着,奔走相告,也就是明天,北风一定会从南边来,带来暖阳以及和煦的风……
孩子都是散养的,狼性十足,善于奔跑,时不时在树根处用尿来划一划领地。孩子头儿带着一帮小厮在一起混。打雪仗一般都是遭遇战,突然来了不速之客入侵了领地,就会攥最紧的雪球,用最彪悍的动作掷出最具攻击性的雪球。直到打得对方落荒而逃。
国臣哥惹起祸来花样繁多,能气晕我的瞎二娘。这不,一帮熊孩子闹玩儿推倒了姚长青家的墙,被长青媳妇骂了几句。
报复计划就地生成了。
“咱们哥几个去抓姚长青家的鸡怎么样?”国臣哥他们几个悄悄商量几句就走了。
“非好好戳磨戳磨这个老娘们儿,让他骂我!”国臣哥胆子贼肥小声地耳语。
国臣哥领着国星哥和国文哥翻墙来到长青家,姚长青许是打小牌了,没在家。国臣哥的大手一把抓住她家鸡咕噜里正在下蛋的母鸡,用小木棍把大石子塞进鸡屁眼儿里,国星哥用手抓住鸡腿,文哥在一旁望风。他们仨一进院子散逛的鸡早就炸窝吓跑了,只剩下鸡咕噜里的几只大母鸡,挨个把鸡的屁眼儿里装进一些石子,并用木棍儿使劲扎鸡屁眼再豁楞几下才罢手。
“什么破鸡,拉我一身鸡屎,真埋汰!”国臣哥一边往土墙上蹭鸡屎,迅速逃离作案现场。
“一会儿回家,咱妈不得说咱们呀!”国文哥胆子最小,胆怯地说。
“妈啥时候管过咱们,她又看不见,怕啥哩!再说了,这功夫早不知去谁家串门子了!”国星哥壮胆说。
国文哥突然看见长青媳妇打北边儿的坡路走来,吓得急忙说:“嘘!哥,好像来人了,快跑,快跑!”
“赶紧找地方藏起来!不要回家!”国臣哥一边嘱咐兄弟俩一边往屯子东面跑走。
长青媳妇串门回家,一看鸡窝傻眼了,几只母鸡像身子灌了铅似的不会动了,上前一看鸡肯定是难以救活,赶紧杀鸡放血。杀完鸡,一掏鸡肠子,长青媳妇看到鸡屁眼里塞的石头,气得跺脚大骂:这是谁干的,抱你家孩子下枯井了,真他妈缺德看我抓住你非得把手给你掰折了。她回想着前后的情况,好像看见几个孩子从自家院子里跑出去的,肯定是他们几个干的。长青媳妇猜想那几个叫花子一样的孩子,好像是瞎二嫂家的。都怪自己眼拙,没看清是谁,认倒霉吧!白瞎这几只正下蛋的大母鸡了。
二大爷帮人家打家具挣了一匹老瞎马,因为是母马,一家人像对待家庭成员一样照顾着,国臣哥常常牵着马出去,在旷野里甩马鞭竟练成了绝活儿。马是有灵性的,一点就透,总会按照主人的意思和方向跑。马鞭打几下是什么意思只有瞎马能理解,省去了几声吆喝。
一个宁静的夜晚,全家人坐在院子里纳凉;墙边点着了艾草驱赶蚊子,艾草的火一闪一闪的,火树银花一般,瞎二娘一只手拿着燃着的艾草,一只手掐着旱烟卷儿,嘴撅着使劲吸着烟,总算是把烟点着了。烟卷是二大爷事先卷好放在烟笸箩里的,二娘的眼睛是二五眼,有些事情是她力所不能及的。一支烟抽完了,二娘借着艾蒿的火又点着一支,隐约还有艾蒿的香气。抽得正在兴头上,国臣哥一鞭子头儿就把燃着的火炭取走了,红火炭在空中完美地划出旋转的弧线,萤火虫一样的消失了。难道二娘的脸皮不敏感吗?竟没有感受鞭子带来的气流异常。
“咦!烟咋还灭了?活见鬼。”二娘自己小声地嘀咕着,最近诡异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二娘家的两只黑猫在一起缠绵了很久,居然生出来一窝白猫。漂白漂白的毛,哪管有一根黑毛也不枉黑猫白忙活一回,这究竟是谁的种?最近大黑猫已经不再捉老鼠了,明显有了厌世情绪,看着这一窝白猫不停地挠墙,爪子都磨秃了,抓出了血,还在作妖。瞎二娘给母猫下崽垫的棉被被大黑猫拽走,它已经彻底散心了,日子还要一天一天地过。大黑猫在半夜绝望地嚎叫,听见的人都会毛骨悚然。
二娘家的院子白天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见不着,能晚上作妖的,白天都在养精蓄锐。二娘家的白老母猪一直没有找公猪配种,最近瘦得不像样子居然越狱逃跑了。好几个月,猪都没有回家,二娘居然不知道,还是二大爷提起的,才被大家注意。二娘不着家,整天驱鬼除魔忙够呛,怎还记得猪去哪儿了。这老母猪真能逛荡,走了很远的路去山上找野猪交配去了。不但领回一窝小猪羔儿回来,还拐回来了一头山里的壮公猪,足有五百斤重。这叫添丁进口呀!二娘的日子不想过好都不行。
也不知二娘是积了什么德,我亲爱的二娘竟健健康康地活到九十五岁才寿终正寝。
说来也巧,磨米厂房顶的高压线被风刮到一起连线混电,火花呲呲往出冒,正好国臣哥放马回来,只见国臣哥一鞭子下去两根导线齐刷刷地从接线口薅下来了,竟然避免了一场火灾。“神鞭”的外号不胫而走,更是传得神乎其神。有的说能打空中飞禽,有的说能探囊取物,更有甚者还说是亲眼所见,传的越来越神。
国臣哥日复一日苦练本领,诸如骑马射箭这些技能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他要在草原那达慕大会上成为真正的冠军。那达慕是草原蒙古族原住民的盛会,每四年一次规模最大,国臣哥希望可以夺魁再赢一匹上好的母马回来,顺便四下里撒目有没有姑娘能喜欢上自己。这不本村房家老英子看上国臣哥,已托媒人到二娘家问话。二娘一听嘴丫子都笑裂了,赶紧回媒人的话,准备会亲,全家动员收拾屋子,把多年没有擦过的箱子盖擦了一遍又一遍,彻底打扫屋里屋外,就差点儿把人重新回回炉儿了!
第二天早上,细得像线儿一样的线儿蚂螂落在了一棵蒲公英的花杆上,它的两个前足抱着花杆。英子由母亲领着来到二娘家,二娘特意请来四娘帮忙做饭,好酒好菜的预备一桌子,席间英子母亲提到彩礼的事。
“我们家老闺女这条件你也都摆在这了,身段和长相十里八村的也是拿得出手的。看看你们家能出多少彩礼钱?”英子妈试探着问。
“亲家母呀,国臣可不是熊娃,又是你们上赶着来和亲,那咋还张口闭口就提钱呢?拿姑娘做买卖呢?二娘有些不悦。
二娘继续说:“前些日子孩子他爹胃出血,在县上的医院看病花了不少钱,从老四家借了钱,得赶年村里分钱还的饥荒呢!”二娘尽量想正面去瞅着亲家母说话,用祈求的口吻,想让亲家母能体谅和宽容一些。
“谈钱伤感情,没钱是万万不行的,寸步难行。闺女也是一口一口喂大的,养到现在了,不给彩礼钱,白送给你?那可不行,走,英子!”房老太太拽着英子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