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字,却如一道惊雷当空劈落。
梅宴琳愣在原地,面色煞白。
此时萧墨抱着足有半人高、被布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走进来,放在独孤雅荻面前,刻意大声道:“王爷说了,你要是弹得没有那次好,以后别想再碰独幽!”
独幽琴,是在战火中保存下来的前朝名琴之一,历代皇帝苦寻无果,没想到落在了文如玉手里。自十年前被文如玉在西域商队手里买下,独幽仅仅在太后寿宴上被弹奏过一次,便再没出现在世人眼中。
独孤雅荻打了个手势,让青竹过来帮忙扶着,将布包打开,里面正是黑红相间、造型流畅的独幽琴。
三皇子却是无暇顾及独幽,脑海中反复思考着萧墨那一句“那次”,百思不得其解。
据他所知,文如玉精通琴棋书画,能得他认可的琴师少之又少,若是与他年龄相仿的,只有三个月前去南疆那一趟……
不待端木逸想出个所以然来,先被悠悠琴声吸引了注意力。指尖抚琴如流水穿石,乐起如碧波荡漾、烟雾缭绕;指尖跳动,乐曲骤然起伏,一时间云水奔腾,似真似幻;曲调拔高,竟如天光云影共徘徊,气象万千变化绮丽;曲声渐弱,便如云雾迷眼,风光难见,令人扼腕。
曲毕,满座寂静。
良久之后,只听得文如玉慢慢悠悠吟诵道:“白云寂寂水潺潺,云出无心水自闲。云水不知人换世,至今依旧满溪山。”
端木逸亦是拍手称绝:“好曲!此曲何名?”
独孤雅荻只是俯身行礼,并不答话,回身将琴收好;青竹代她向端木逸行礼后回答:“曲名《潇湘水云》,所赞乃潇湘云水奔腾之美景。”
“《潇湘水云》?为何本王从未听闻过?”
大皇子同样发问:“近些年,古藤诗社举办的数十次诗会上出现过天下数不尽的古曲、名曲、新曲,亦是从未有过这《潇湘水云》,敢问陈姑娘师从何处?”
文如玉看向独孤雅荻,见她没有动笔的意思,开口解释道:“灵衡师从南疆乐师,此曲只流传在西南山岭间,所描绘的正是云水奔腾之景。三个月前本王带兵深入十万大山,不料山中瘴气肆虐,将士深受其害。一位南方姑娘给了本王一个救命的草药方子,能解毒气,本王则留下了随身的半块玉佩作为信物,待有朝一日报答恩情。”说到这儿,他起身走到独孤雅荻身边,将手伸向她的腰,在众人的惊叹中解下她挂在裙子上的穗子,展示给所有人看,“本王随身的玉佩上都挂着盘长结,寓意长命百岁,这种结的打法奇特,寻常人家不会使用。”
独孤雅荻半转过脸去,又悄悄抬眼看文如玉,见他看过来又别开眼神,不愿与他对视。
文如玉叹气,伸手握住独孤雅荻藏在袖子里的手,放柔声音道:“本王知道你在生气,今日之事实乃迫不得已。洛城流寇作乱是本王清缴不力,就当给本王一个赎罪的机会,嗯?”
独孤雅荻终于是抬头看他,叹了一声,走到桌边,提笔写:“回府再说吧。”
梅宴琳却是在意得紧,一小片衣角被翻来覆去地捻着,不一会儿就布满了皱纹。
明明她梅宴琳才是名动京城的才女,明明她才是自幼受到太后宠爱,得到宫中乐师教导,与太子妃长孙晓燕并称“南北双骄”的天之骄女。长孙晓燕做了太子妃,她若是坐不到镇北王妃的位子上,旁人会怎么看她?
她身边的侍女凑近了几分,低声说道:“太后娘娘说,那女人尚在守孝,虽然镇北王力排众议要娶她,但是最早也得仲夏才能成婚,在此之前……”
毕竟太子还坐在上首,若是让他看了自己的笑话去,下次见到长孙晓燕可就没那么好过了。梅宴琳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挂着那温和良善的笑容,上前去握着独孤雅荻的手,温声关心道:“陈姐姐家中出了事,也未曾同我说说,今日请姐姐来宴会是我冒昧了。”
独孤雅荻反握住她的手,安抚性地拍拍,松开手给青竹做手势。
青竹会意,解释道:“我家姑娘说不知者无罪,原谅你了,下次办事情记得准备完善,别再闹出类似的事来。”
梅宴琳再一噎。
这女人守孝不穿孝服就罢了,既已穿得一身花红柳绿的来了宴会,就不该怕人议论才是。她不过客气性地道个歉,怎么还顺杆爬上来了?
独孤雅荻解释完,不冷不热地瞟了故作歉意的文如玉一眼,决定一会儿回去在同他算他胡说八道自己在守孝这笔账。
文如玉见梅宴琳说不出话,满意点头,上前牵起独孤雅荻的手就往外走:“本王就先带她回去,稍后再去雍华宫同皇祖母说一声。”
太后就住在雍华宫,她收了文如玉做干孙子,这一声“皇祖母”文如玉自然叫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阻拦必要横生事端。就连一向闹腾的三皇子都没赶跟上去,转而决定改日登门拜访,更遑论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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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车前,文如玉先是扶着独孤雅荻踩着脚蹬上了车,自己才跟着进了车厢,刚拉好车帘,一回头就看见独孤雅荻的外衫脱到一半,猛地扭过头去:“伤风败俗!”
独孤雅荻没法儿发声,只能将外衫脱了,写了字条塞到他手里。
文如玉展开一看。
“衣衫上净是香粉的味道,没法儿穿。”
刚看完,又一张字条塞了过来。
“这裙子是时兴的款式,你出一趟门能见着十之七八,现在倒是在意起来了?”
文如玉没做声,接了裙子放进柜子里,再将字条塞进箱子待回去烧了,在独孤雅荻身旁坐下,拧着脑袋不看她。
独孤雅荻看到他通红的耳根,笑了笑,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耳垂。
文如玉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蹦跶起来,又捂着耳朵坐回去,这会儿连脸都红了,憋着一口气压低声音问她:“你做什么!”
独孤雅荻没摘面纱,借着其遮掩偷偷地笑,写:“看你耳朵红了,担心你。”
文如玉嘴唇动了动,一肚子的话最后全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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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玉能说什么?
说独孤雅荻有违男女大防?可是他们都订婚了。
说她不该撩拨自己?要文如玉承认自己被调戏了比让他打败仗还难。
说她不矜持?她怕不是觉得自己在夸赞她……
思来想去,开了口只能让自己里外不是人,文如玉索性转移话题:“你见过独幽?”
独孤雅荻正在摘面纱,闻言手一抖,一把将面纱扯下来,忍了又忍才没摔在他脸上,来不及放下就比划起来:“你不是听过我弹梅花三弄吗?!”
文如玉干咳一声:“本王只是想再确定下。”
独孤雅荻无奈,伸手比划:“独幽是几百年前的一位隐居在南疆十万大山中的琴师的琴,辗转流传到高昌皇族手里,被我母亲拿到,带去了西域,又借着商队的手交到你手上……”
“独幽,是你母亲,带到西域去的?”
独孤雅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避开他的眼神。
文如玉半眯起眼睛:“你母亲是高昌皇族的人?”
独孤雅荻看着他,眨眨眼,再眨眨眼。
“别想糊弄我,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独孤雅荻点头。
“真是?那么叶权就是故意栽赃你们了?”
独孤雅荻点头又摇头。
“是也不是?是一部分,看来高昌内部并不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