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独孤雅荻换了身简单的纱裙,带着青竹带着斗笠上街去,混进了人群中,顺着浩浩荡荡的人流往城门口去了。
长宁街上早有身披甲胄的禁卫军列阵以待,把守好从城门到驿站的路,将无数看热闹的百姓护在路两旁,却挡不住人们层层叠叠拥挤着,踩着椅子,爬上桌子,护着同伴,举着小孩,你扯我衣服,我踩你鞋子,你撞我肩膀,我拽你衣服,探头探脑要瞧个热闹。独孤雅荻被挤得寸步难行,不得已上了阔海楼二楼的包厢躲个清静,远远瞧着下头。
巳时,城门大开,当先走进来披坚执锐的士兵,而后是骑着马的礼部尚书与南疆一行人。礼部尚书董文庐穿礼服,在前头领路;瞿承厚落后董文庐一步,两人一路有说有笑,氛围良好;后面跟着头戴银饰、穿着青蓝色布衣的瞿艺真,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不时朝人群挥挥手;再落后一步,曲摩束身边跟着侍从赤次,却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任由红马跟着队伍往前走;最后是两骑一轿,却是带着玉簪玉镯的朔月与一布衣少年并驾前行,后头四个士兵抬着小轿子稳稳当当往前走。
南珠端着清茶进来,关了门,轻声道:“依达大长老身体不适,不便骑马,礼部原想大长老就在往南十里的荣城住下,但大长老一定想要进京来瞧瞧,就给安排了轿子。”
“当真不适了?”
“水土不服。大长老自己说没事,不过朔月担心,已经配了药,吃了几天,现下除了有些无力,基本无恙。”
“没事就好。”独孤雅荻点点头,面无表情看着一行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京城,到了阔海楼斜对面的驿站门前。
文如玉早领着人在门前列队,身着朝服,紫袍玉带,高束墨发,腰间斜斜佩剑,剑柄漆黑如墨,上刻银字,竟是圣人赐下的名剑龙渊。他左后方半步同有一人穿黑色锁子甲,右手单手持握入鞘长剑,神情严肃,却是罕见的左手剑客,现任禁卫军统领封启。
一众人下了马,上前行礼。
瞿承厚行完礼,爽朗一笑,开口甚是恭敬:“敢问镇北王,着朝服为何能佩剑?”
文如玉轻飘飘瞧了他一眼,道:“圣人准许。”
“是某见识短浅,镇北王这般英明神武,有此特权自不为过。”
“是圣人慧眼赏识。”文如玉又轻飘飘应了一句,听不出喜怒,转身朝驿站走去,手下人自然跟上,董文庐也赶上几步,与封启一左一右跟着进门。
瞿承厚摸摸头,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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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驿卒关了大门,百姓见无甚热闹可瞧,逐渐三三两两散到街上去了,开店的开店,抹桌子的抹桌子,摆摊的摆摊,一边做着事一边却是忍不住议论起今日所见来。
独孤雅荻沿街道慢慢走着,停在一处卖糖块的小摊前,挑着不同口味的糖块,留神听着一边卖菜的两个大娘闲谈。
“打头那姑娘长得可真好瞧!头上戴的那银闪闪的银子莫不是真的!”
“人家是南边的公主!公主当然戴得起银子了!”
“南边的公主上京城来做什么?”
“谁知道,保不齐是被镇北王迷得五迷三道的!”
“镇北王爷还真是招小姑娘喜欢!”
“可不是,我家娟子天天盯着画像瞧。”
……
又听了几句大娘夸赞文如玉丰神俊朗,独孤雅荻指了块巴掌大的桃子糖结了账,拿着小油纸包进了驿站隔壁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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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头种着枝繁叶茂的高树,树下拿草席搭了个小凉棚,放一张木桌三把椅子,这会儿是朔月坐着其中一把,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听见脚步声猛地睁眼,一句什么话到舌尖滚了一圈咽了下去,嘟哝半晌,蹦出一句“镇北王妃”来。
独孤雅荻挥挥手,在椅子上坐了,问:“依多呢?”
“宰竹叶青去了,活蛇现宰现取的蛇胆药效最好。”
“南珠,与青竹说让她送东西去后边,依多配好药拿来。”
南珠应下,去一边与青竹传信。
朔月猛地起身,弯腰凑近,盯着独孤雅荻瞧了一会儿,撇撇嘴:“你瞧着气都好了不少,看来过得滋润,我白白担心。”
“瞿艺真与你要了什么去?”
“情蛊咯。我骗她说小的是子蛊,下给别人的,谁叫她敢凶我。”
“她说什么了?”
“骂我没文化不开化,还骂我老土,戴玉不戴银,说我要是不给有我苦头吃。我能受这气?自然要让她知道南疆谁说了算!”朔月气鼓鼓地坐回去,还是忍不住瞧独孤雅荻,从左边瞧,从右边瞧,凑上前来瞧,往后靠在椅背上远远地瞧,瞧来瞧去。
独孤雅荻无奈,摘下斗笠,道:“有什么好瞧的?”
朔月却是“呀”地叫出声来,连忙捂嘴,缩着肩左右瞧瞧,才放松,吐了口气,又着急道:“你脸上怎么了?!”
“伤了。”
“我知道是伤!怎么这般大一道痂!你过来,你过来我仔细瞧!”
独孤雅荻依言,将脸凑过去。
朔月拖着椅子蹦跶两下,挪近几分,捧着脸细细瞧起来,忍不住蹙眉:“怎么不用养颜膏?”
“钰成说他府上没有。”
“他偌大一个镇北王府找不出来一瓶养颜膏?!”朔月忍不住又抬高了声音,下一秒却是有人接了话,冷冰冰道:“找不出来。”
两人齐齐扭头,看见文如玉负手踱步进来,身边跟着端着小碗的青竹,萧墨却是不见踪影。
文如玉看着朔月捧着独孤雅荻的脸,两人凑得极近,几乎贴在一起,见他来也没有动的意思,不由蹙眉:“作何?”
“看伤!”朔月见他就来气,拔高声音,“你堂堂镇北王掏不出一瓶养颜膏来给你的王妃搽脸?!”
文如玉本有三分怒气,一句“你的王妃”却正正好说到他心坎上,火气顿消,放缓声音道:“若是要,本王自然去寻。”
“等你寻来花都谢了!”朔月恶狠狠瞪他,从香囊里掏出来个巴掌大的扁罐子塞给独孤雅荻,“拿去用,半月就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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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雅荻笑着接过,抬手唤青竹来把东西收起,同时接过小碗将暗红色的粘稠汤水一饮而尽。
“此又是何物?”
“治嗓子的药!”朔月更生气,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独孤雅荻挥挥手示意她冷静些,忍不住捂嘴咳了几声,嘶哑着嗓子道:“好苦……”
文如玉有点茫然,视线落在桌子上的小油纸包上头,急忙上前打开,发现是一块桃子糖,隔着纸捏碎一角,递到独孤雅荻面前。
独孤雅荻接了青竹递过来的手帕按在唇上,抬头瞧他。
文如玉心上一软,就着垂落的帕子擦擦指尖,拈起一小块糖递到她嘴边。
独孤雅荻张口,连带他的指尖一起含住,用舌头轻轻卷了一圈将糖舔走,还记得用帕子帮他擦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