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婉清,你或许对我有一分真心,但你显然更爱我勤王府的权势。我母亲曾为你和曹家牵线搭桥,是你嫌曹参当时不过举子,无法让你在继母面前扬眉吐气。所以你刚才说什么满京都的人不敢向你求亲,纯属子虚乌有。你许婉清自持有才,又心比天高,不肯下嫁任何不如许家门楣的男子。说到底,无非是你贪恋权势的借口罢了。”
许婉清嗤嗤的笑,“或许沈世子说的是对的。可是曾经和我定亲相约白头的是艳绝京城的沈郎,如今我却只能挑些歪瓜裂枣的下等货色。沈郎,你可知我当时是什么心境?”
周庭芳心烦意乱,语气不耐说道:“我没兴趣听你的心路历程。你远在京都,如何杀得了周庭芳?”
许婉清艰难的看她一眼,随后缓缓道:“当时沈瀚逼亲逼得紧,我只能拖延一段时日。我无意得知周家秘密,心中便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周庭芳这个人死了,沈知会不会…会不会回头?”
沈知和周庭芳皆是一愣。
“所以我写信给郑氏,将周庭芳男扮女装代兄科举的事情告诉她,怂恿她去杀周庭芳!谁知那也是个蠢货,竟然就派两个农夫去杀人!她根本不知周庭芳的厉害,周庭芳在西北剿匪,远非寻常妇人。还好我早有准备,买通了几个弓箭手,就候在那河边——”
沈知却问:“箭簇早在公主府建造的时候就已经消失,那已是两三年前的事情,难道你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周家的事?”
许婉清嘲讽道,“临时起意罢了。那箭簇也不是我拿的,是许道名趁我不备从公主府偷走的。”
沈知对周庭芳解释道:“许道明是她继母的儿子。”
沈知又问:“你一个深闺妇人,如何找到弓箭手?”
“去岁…京都人贩子猖獗,京都府衙人手不够,陛下抽调各皇室子弟中的符兵。后来发现这些符兵太多,且能征善战,陛下疑心发作,便用各种借口逼着宗亲遣散了许多护卫。黑市上只要肯给钱,这些士兵们什么活儿都肯做。”
“我以为…只要周庭芳死了,你就会死心塌地,彻底安定下来。而我会是最好的人选。你若是回来提亲,沈瀚定然会知难而退。哪知…”许婉清目光淬毒望着沈知,“哪知…她死了,你竟然也不肯回来。你一走便是半年,沈瀚捏着我诱骗许道明赌场输掉家中银钱之事要挟我,逼得我不得不点头同意。我变成今日这样,都是你和周庭芳害的!”
“那周庭芳明明是个女人,却不安分守己,穿一身男装与你出双入对,这不是勾引是什么?!可恨我爹还曾想招她为婿,她将你我和这天下人骗得团团转,她为什么不死?她死了以后你又为什么不回京都——”
许婉清说到最后,已接近癫狂。
周庭芳心里渐沉。
沈知看着她的侧脸,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周庭芳甩开。
沈知脸色一暗。
许婉清看见这幕,脸色微变,“你们两竟然——”
沈知的眼神太熟悉了。
当年他看周修远的时候,便是这种卑微祈求的眼神。
原来喜不喜欢,眼睛早就看到答案。
可恨她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随后她又大笑起来,笑声讽刺,“沈知啊沈知,枉你自称对周庭芳一往情深,可她死了才多久?旧人尸骨未寒,你却这么快移情别恋。好,好,好,真好,周庭芳是朝廷命臣,就算你耗费心力也无法和她相爱相守。这个柔嘉县主,一个二嫁寡妇,出身微寒,也绝对入不了你勤王府的大门。爱而不得的滋味,能让薄情寡性的沈郎也体会一番,纵使身死,我也值了——”
死到临头,许婉清却还在挑拨离间,她死死拽着周庭芳的衣角,字字泣血,“周娘子,你看到了吗?沈知这个男人,喜新厌旧,薄情寡性,满腹算计,将你玩弄鼓掌之间。他现在能这样算计我,将来就能算计你,这样的男子,你不害怕吗?”
沈知脸色微变,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周庭芳的脸色。
为什么没有一开始没有向周庭芳坦诚许婉清的事,那是因为沈知隐隐察觉到,或许周庭芳是因他而死!
周庭芳…不会再原谅他了。
沈知心口发颤,衣袍下的手微微握紧,手心里登时起了冷汗。
“我的事情,就不劳许侧妃惦记了。”周庭芳视线淡淡瞥过来,声音冰冷,“你说你无意得知周家秘密。你是如何得知?”
许婉清恶毒的望着她,不说话。
即使沈知害她至此,可她心里却还残存一丝妄想。
嫉妒如酸水一般往外冒了出来。
见她沉默,周庭芳继续说道:“周庭芳女扮男装一事,周家做得极其隐秘,怎会让你无意得知?许侧妃,莫做了操刀鬼的棋子还不自知。”
许婉清瞳孔微缩。
因为剧烈的疼痛,她下唇被咬得血红一片,看上去分外狼狈。
许久,她绝望的闭了闭眼。
枉她自持聪明,不曾想屡次被人算计。
“公主府建成之日,沈玉兰大宴宾客。她不喜应酬,中途离席,我寻她的路上遇见了周老夫人赵氏和她身边的嬷嬷。我无意偷听,本想绕开,却听到他们谈起周庭芳和秦家的婚事。我才知道,原来大魏朝第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郎竟是个女子,而沈知之所以和我退婚,正是因为发现了周家秘密,他想要和周庭芳双宿双飞,所以拿我做了筏子。”
许婉清笑得凄凉,恶毒的望向沈知,“沈知,你好歹毒,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何又要和我定亲?你喜欢周庭芳便喜欢,何苦要把我摆弄在你二人之间,我又做错了什么?”
周庭芳充耳不闻,眸光颤颤,“赵氏?你确定是她?”
许婉清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放声大笑,她身上的伤口尽数崩开,鲜血淋淋,浸透她的薄衫,“好啊,好啊,周庭芳真是该死,一个人活在世上,亲爹将她双腿打断,亲娘想要她死,亲兄弟鸠占鹊巢,她活着做什么,所有人都想她死,她就该死!死了才是解脱!”
周庭芳痛苦的阖上双眼。
一滴清泪从眼中滑落。
原来是母亲啊。
是啊。
赵氏虽然胆小,却是个谨慎的人,这些年掩护她和周修远从未露过马脚。就算是周修远和周春来在书房密探,他们都会派赵氏在附近望风。
而公主府大宴宾客,赵氏不可能在外面议论起她和周修远的事情。
除非…是刻意为之。
原来,一直想要她死的人,是母亲啊。
周庭芳觉得自己的那颗心早就刀枪不入,她甚至对于赵氏的事情心怀一丝愧疚,赵氏虽然不喜她,母女俩从不亲近,可到底血浓于水,亲手夺去赵氏的性命,她于心不忍。
可是。
真相再度给了她重重一击。
原来,母亲也想要她死啊。
这一刻,周庭芳只觉得心痛如绞,面若死灰。
她痛苦的捂住胸口,像是掉进了冰冷的海水之中,身子起起伏伏,半点找不到方向。
她只想活着,到底碍着谁了?
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想要她死?
愤怒如海,将她紧紧包围。
心中那团火,轰轰燃烧。
“周娘子!周娘子!”
是谁在叫她?
声音那般急切沙哑。
周庭芳呐呐的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是沈知的脸。
他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肩膀,因为用力过猛,他太阳穴旁的青筋全部爆起,根根分明。
周庭芳喉头一滚,笑得勉强,“我没事。”
她微微前倾,半跪在地,视线尽量和许婉清平齐。
许婉清的眼睛里,有滔天的愤怒、不甘、委屈。
就如同她一样。
可不同的是,许婉清要死了,她却要好好活下去。
周庭芳抬起衣袖,轻轻擦干许婉清额前的汗水。
小娘子瞳孔淡得几近透明,声音轻得好似呢喃,“许小姐蕙质兰心,坚韧不拔,而许夫人霸道强势,你在偌大的许府过得很是不易,你母亲在天有灵一定为你感到骄傲和欣慰。”
许婉清的眼睛,呆滞了。
这一番话,好生熟悉。
在哪里听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