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行人又推着板车出城,去了尤溪千户所。
明朝的军事力量大致由两个部分组成,一个是营兵,一个是卫所兵。
卫所兵是军民合一的世袭体制,中央设五军都督府,地方设都司、卫、千户所、百户所。
但这套体制在明中期便已彻底糜烂,卫所兵长期受军官欺压,实际上变成了军官的佃农,早已经失去了战斗力,且大部逃散。
营兵则是以州府为单位的募兵,大一点的设参将、副将,小一点的设游击将军、守备,一省或重要关隘、要城则设总兵、副总兵,由督抚节制。
因为营兵是脱产士兵,所以还保留有一定的战斗力,明末历史舞台冲锋陷阵的明军,绝大部分都是这一类。
其中又以北边防御建奴的九边营兵最为精锐,只是可惜这些精锐已经在满清和农民起义的轮番拉锯下,或投敌,或烟消云散。
卫所内不论是军户、匠户,都是世袭的,不许分户,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世代都被捆绑在卫所内,不许从仕不许迁徙;军户就是兵丁,匠户则专司制作盔甲武器等军资的匠人。
王匠头,就是尤溪千户所的匠户。
自嘉靖朝废除了轮班制以后,匠户的人身自由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松绑,只要完成军官派发的任务,闲暇之余便不会多管,可自由谋生。
尤溪千户所设在尤溪城外七里处,一路行来,高羽真没发现这里和地主士绅的私人庄田有什么区别,只见民不见兵,除了千户所的衙署和一个杂草丛生的校场。
王匠头住在千户所的最南边,单门小院,看起来比普通的庄稼把式强一点,但也有限。院里有一个打铁炉,三名后生正在铁炉旁叮叮当当,赫然是在敲打一根铳管。
高羽细细一看,这铳管就是县衙府库的那种铳管。
王匠头不光接私活,也承担着卫所的兵器制造任务,难怪生活并不比百姓好多少。
“王大匠可在?”高兴德询问。
三名后生一看高兴德的官身,脸上有些惶恐,也不敢搭话,急忙跑进屋去喊人。
不一会儿王匠头出来了,脸色有些暗红,典型的在炉火边上长期炙烤形成的,背有些驼,看起来五十岁左右。
高兴德虽然只是个从九品的芝麻小官,但对百姓来说那也是官,王匠头急忙走上前下跪行礼,道:“小的王铁山,见过官爷。”
“王大匠不必多礼。”高兴德走上前将他扶起,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王铁山一听,顿时诚惶诚恐,鸟铳是军资,民间在律令上是禁制私造和交易的,只不过闽地多山,许多人靠打猎为生,需要鸟铳,所以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
王铁山都是私下偷偷的打制和售卖,明面上是做农具谋生,现在炉上打制的铳管,因为是衙署派发的任务,所以倒也不怕人看见。
乍一听高兴德要买鸟铳,本能的不是高兴,而是害怕。
“王大匠不必害怕,本官前来是有求于你,我高家堡前些日子遭了山贼,急需鸟铳护堡,若是击退了山贼,王大匠可就是我高家堡的恩人了。”高兴德将自己的位置放的很低。
王铁山讶然道:“原来官爷就是高巡检,时常听人说,高巡检是个好官,好说好说。”
高兴德任巡检三十多年,没什么污点,名声一直不错,不敢说什么爱民如子,但至少不会过分压榨堡民。
“那王大匠您看这买铳之事……您放心,银钱方面一定不会让您吃亏。”高兴德道,路上高羽一再要求,一定要买到合格的鸟铳。
“别人来没有,高大人来有,请随小的来。”王铁匠将高兴德父子请入屋内,而后在后屋摸索了一会儿,抱出来一捆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打开来一看,竟然是一捆鸟铳的铳管,足有十根,还有一包铳机。
高羽眼睛亮了,这些铳管明显浸泡在桐油里面保存,品相非常好,铳壁厚实,铁质看起来也比官衙那一批有质感得多,手艺相当不错。
人才呀,高羽一时间都生出想把他抓到高家堡去的冲动。
“高大人,这些铳管都是小的不忙的时候攒下的,只要安装上铳托和铳机,就能使用了。”王铁山笑道。
高兴德拿起一根铳管端详了一下,满意的点点头,道:“这些我都要了,王大匠看看给多少银钱合适。”铳托是木质的,冯大宝的木匠爹就能做,铳机安装也简单,所以可以直接交割。
“高大人要的话,就给一百二十两吧。”王铁山迟疑了一下道。
“一百二十两太少,这是一百五十两等价的黄金,请王大匠务必收下。”高兴德从怀中摸出一个黄金饼子,直接拍在王铁山手上。
高羽看了高兴德一眼,自己老爹其实还蛮有魄力的,一旦决定了,就全力以赴。他这是在交好王大匠,这个人以后肯定还会打交道。
七叔和高二将铳管重新包好,抬上板车,高兴德和王铁山又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王大匠送到路口,高羽想了一下,回头对王铁山道:“王大匠,将来有一天若是遇到的困难,去高家堡。”说完也不等王铁山答应,便又转身离去。
县衙府库的那批劣质鸟铳,不用没什么事,用起来肯定要出大问题,到时候免不得就要找几个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