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79章 攘攘利往(1 / 2)上命昭唐首页

“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陈寿《诸葛亮列传》

江陵,南蛮之巢穴,楚之郢都也。光启年秦宗权肆虐的时候,先后派出秦宗言、赵德諲攻略。文德元年,秭归刺史成汭凭借击败毛湘、韩楚言、牟权等各方的威势进驻,此后便突飞猛进,几次与蜀地交战而不落下风,隐隐然已有荆襄第一诸侯的态色。

但山东赵匡凝和窜到湖南的马殷团伙分别从南北限制了他的发展,后世昏了头,觊觎上广陵杨氏,东征行密。可惜志大才疏,落得个投洞庭湖自杀,以至后人解读这段历史唯知南平高氏寡廉鲜耻而不知有成氏。

作为八州一府的统治者,哪怕成汭游侠、逃犯、和尚、蔡兵的过往颇有些不堪回首,府中依然汇聚了大量熙熙利来的才俊。

掌书记李珽,陇西李氏敦煌房京兆尹李憕五世孙,中和二年进士。

孔目院贺隐,贺知章六世孙,在朝中还有个担任著作郎专职祭文、碑文、墓志铭写作的族兄贺泰。

勾狱推官卢延让,范阳人。前年游历荆州,在香林寺与成汭相遇。彼时晚风拂面,松涛阵阵,天边雷声隆隆,卢延让脱口而出:“两三条电欲为雨,七八個星犹在天。”成汭听了惊为天人,当场就要征辟。卢志在科举,但成汭一再挽留,只得接受。圣人许的官职还是很对他胃口的——右拾遗。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找皇帝论得失。

只要表现那么一两次,光宗耀祖兼青史留名无忧矣。

度支判官郑准,故相郑畋孙。景福年汴师薄关,国人多出逃,准其一。携妻子来荆南后,成汭敬畋威名,拜准度支。亦擅辞赋,有司对其奏书评价相当高。

他倒不是不想回朝廷发展,而是被牵连了!其姑姑郑映曾暗恋罗隐,畋便将罗隐带到家里。郑映在幕后观察,见罗隐长得丑,爱慕之情瞬销,把收藏的罗隐文集也一把怒火烧完了,誓不再念其诗。自尊扫地的罗隐远遁杭州,那句“我未成名英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就是途中碰到熟人的感慨。

此事后,“颜控”的郑畋家族遂被士人尤其是模样不太好的官僚贵族不齿。郑准尝试过门荫入仕,三次覆试的身言书判皆被认为:貌不伟。就很恼火。

圣人给他许了个灵武院巡官,去那边主持八池盐务。中规中矩吧,量才录用。

盐铁判官陈小奴。本奉节盐吏,理事细心负责清廉,数年,于是有名。汭闻,召而用之。

教练使赵武。蔡将世家,秦宗权败亡,奔荆。汭喜其骑射精绝,拜为内外马军都教练。

文武百官,济济一堂。

成汭方四十出头,健硕如虎的身上穿着圆领紫袍和进贤冠。浓密的虬乱胡须堆满颌下。唇薄,腮骨横长,一对稀疏的眉毛呈倒八字形,面相上正是凶悍狂猾,眼高手低的性格。

当然,成汭为人厚道不贪财,好结交贤士,这在前期为其控制八州一府这偌大江山具有很大的积极影响。但到中后期,也得了权贵之疾——独夫之心,日益骄固。

部下打马球,认为其是在磨练脚劲,有反意,被杨行密送儿童读物《劝学记》却没察觉到这是一种羞辱。手下闹情绪辞职,使刺客杀之。这会,成汭还没疯。言行谦逊,不以善小而不为,还是一个优秀的节度使。

主位上,成汭正闭目沉思。获悉圣人口风后,汭不豫。只打发一个太守,还是北地郡那鸟不拉屎的荒服。就这,他凭什么移镇?也太吝啬了!

同时也有些恼火。入朝,不甘心,也舍不得八州一府。清君侧,实力又不足。王师带甲十五万,假的!但在潼、蒲、京师都要留兵布防的情况下,讨金商还出动了三万,七八万步骑应是有的。从全歼汴师两万余、平行袭之快的表现看,是劲旅。

如果造反,成汭数了一下:赵贼和雷满、王建肇这两个仇雠会响应,吴讨、马殷会急于撇清关系,他们就是暴力上位,容易被一道诏书激出兵变,河中、播蛮、清江蛮、巴中观察使会出兵征讨自己。屯驻虢州的杨守亮兄弟也有可能加入讨伐大军。

更致命的是内部还可能爆发微变。

汴梁联系过了,朱温用事东方,分身乏术,何况也鞭长莫及。

唉!本以为还要几年圣人才有暇都督江南诸军事呢。

如之奈何?成汭很纠结。

“车驾在武当山,欲召我与公等入朝食禄,我也没个主意,都说说吧。”

“唯入朝。”率先发言的正是李珽。

“王室蒙尘,神器危悬。天之哀灵,降生圣人。上视事六年,政治焕然更始,朝廷威令复振四方。《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盖所谓天命不可逆也。其次,江南、巴蜀异于河朔。赵、魏、齐、燕、沧有百年数代经营,将士男女累世胶固。虽欲反正,固不可自拔,乃有田布之死;于是听任。而江蜀,王化所在,人情难共同谋。稍生孽心,大祸萧墙。故有刘辟、李锜、朱玫、昌符、茂贞之速亡。既以逆取,不能顺守。诏书所任,而以下克上,以臣讨君,岂能久乎?”

“使不承上谕,徒然触怒六师移来。征丹凤门糜肉、渼陂泽尸海、长春宫髅堆、重阳谷鬼哭……愿大帅审处之。”

一席话说得不少人微微点头。

李珽的意思很明确。这确实是一个长草的时代,但关中和南方的割据基础薄弱。武夫不畏皇权,多怀贼心,但普遍的士庶不爱好这勾当。你做不到河朔诸镇那样——百姓箪食壶浆主动帮你抵御中央征讨。能做的选择就一个,那就是重新服从朝廷。

只是他才开题,就被旁人高声打断。

“公言差矣!”

成汭与众人循音望去,只见是一名绯衣的武官直身拱手,娓娓其谈:“如今国家失道,州郡燹乱繁发,王化之地尚在而道德之人难寻。若公等皆是赤胆忠心,秉节持纲,今日焉能排座军府,众叙臣道?巢贼一夫作难,天下云集响应。朱温砀山小丑,称尊汴州无敢问。这就是大唐的民心吗?泥腿子只关注收多少粮,士贵眼里只有官爵权力,谁强就附谁。但有武力,缘何在乎此辈怎么想?”

“舒震!”李珽忍不住斥责道:“王师就在卧榻之侧,你怎敢口无遮拦?”

这武官正是舒震,许昌人,前荆南监军朱敬孜的三千忠武军卫队的五统领之一。中和年申屠琮勤王返回,将这帮跋扈武夫讨灭。部众溃散后,一部分回了河南老家,一部分干起了马贼、水匪。成汭持节后,招安程君之、舒震两路。因二人都是许昌将门,文武双全,遂署军职。

“大帅,话说到这份上,有些不敬之辞仆直说了。”舒震没理会李珽,继续道:“此时归国,圣人自成派系,根本用不上我等。并且,杀一禁军大将,诛一衙内,孰易孰难?看人脸色,不若自己做主。仆之见,还是并力向前。只要败走圣人,余者诸侯破之非难。况且圣人大敌仍是汴贼。就算战之不克,我缩城坚守,圣人又能在荆襄耽搁多久?”

成汭不置可否,但其实有点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