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舆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主要是对言路不通表示愤恚,历来水旱、日食、星变、地震、泉涸之异,哪一个不是让帝王深切痛悟,不管是作秀还是真实想法,最起码都有求言的举措,至于具体实行不实行且不说,但嘉靖帝这样一个修省的模样都没有的帝王,自然让舆论沸腾。
嘉靖帝显然也是知道臣下都在议论他的,所以才会出了这样一道题目,等考试结束,公榜之后,这道题目传出去,嘉靖帝所背负的指责应该很快就就会平息,这就是嘉靖帝想要的,至于卷子上所写的什么
他也就是看看罢了。
他本身就抱着半信半疑的想法,他是不相信这帮举子们的见识会超越朝中的大臣,却又盼望出现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盼望会出现大臣们虑所不能及的地方,尽管他死活不肯求直言,害怕这群言官又闻风而动抬起了头,但他心中还是想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对。在这种自相矛盾的想法下,他拿起拟取头名的墨卷,一字一句看了起来。
会试按道理来说是总裁官决定名次,但这一次不一样,毕竟是嘉靖帝亲自出题,最终决定权还在皇帝手里,让徐阶不敢擅专。当然徐阶对嘉靖帝的想法一清二楚,首先皇帝很忙,不会每份卷子都看。第二,他也不是真心大度到允许士子讥评他的政治得失,所以徐阶已经过滤掉了大部分的考卷,留下的就是那种绝不会出错,不涉及任何影射,不论过去,只论未来的卷子。
嘉靖帝拿起第一份卷子,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体,不由自主眉头一皱,虽然这卷子上字迹俊秀,但他仿佛也没有怎么欣赏书法文采,只是草草看了两眼,啧啧了两声,道:“这卷子真有台谏之风,看来都察院又要多一名都御史了。”
嘉靖帝看这卷子就仿佛在看都御史的上疏,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不过让他不至于生气的原因就在于这份卷子语气平和中正,毫无愤慨指斥的偏激言论,也没有随意谤讪之意,让嘉靖帝算是耐着性子看完了,道:“果然符合你徐阶的口味,恭恂厚重,在你看来老成,在朕看来,倒是暮气。”
徐阶道:“陛下英明,臣以为,中正之气,过于典雅之词。”
嘉靖帝也没有说什么,随即翻开第二份卷子,他就明白了:“这后面几份,就是你说的典雅之词了吧。”
从第二名的卷子开始,论调千篇一律,但用词都很讲究,而且都很委婉。嘉靖帝越看眉头越打皱,最后忽然怒道:“朕真心求言,得到的却是这样含糊其辞的东西!”
见皇帝发怒,徐阶和陆炳只好跪地请罪,徐阶为求稳妥才挑选出这样的卷子,谁知道这时候嘉靖帝反而不满意起来,认为是千篇一律的假大空。
“为什么没有人议论朕的诏令、纲纪?”嘉靖帝怒道:“为什么没有人说庚戌之变是怎么造成的?为什么没有人说南倭北虏,为何会为患日烈?为什么没有人给朕解释解释朕日日修玄,诚敬侍天,为何上天还要降下地震这样的灾祸?”
陆炳心中啧了一声,你要听实话,却又害怕压制不住言路,听到了真话又雷霆大怒,听到假话又说含糊其辞,如此喜怒难测,善变无常,到底要底下人怎么样?
但要说陆炳对皇帝还是很了解的,他知道皇帝希望看到一份既不触犯他的逆鳞,却又深有见地,直指时弊的卷子,而这样的卷子,还真有一份。
“陛下,”陆炳道:“考生毕竟不是在朝的衮衮诸公,对政事的看法,只有浅见和粗略的看法不过臣作为监考官,倒是见到众位考官对一份卷子很有争议,据副主考李大人说,这一篇策问切中时弊,如果能按照上面的方法施行,则政通人和,天下太平不难致矣。”
“是吗?”嘉靖帝余怒未消,“卷子在哪儿?”
徐阶没有办法,只好将第六份卷子挑出来,道:“在这里。”
嘉靖帝就瞪着眼睛去看,一眼扫过去,倒是不由自主“嗯”了一声,然后细细看了下去。
徐阶暗暗吸气,心道这文章归功于上,归过于下,认为好的政治是皇帝用对了人,而坏的政治就是皇帝用错了人,如果皇帝知错能改,亲贤臣远小人,那坏就能转变为好。这是最大的亮点,将皇帝的罪责统一归为是“识人之明或不明”上,那嘉靖帝那么多缺点,都可以一笔带过。
但唯一的问题就在“垂拱而治”上,徐阶紧张地思索着对策,却听头上的嘉靖帝道:“说得好,说得好,朕垂拱而治,以待群臣辅翊,可群臣令朕失望,以致天谴,原来朕的确有错,这错就错在识人不明上!”
嘉靖帝终于为天谴找到了一个最恰当的理由:“天设君王治理万方,而君王只一人、力有不逮,故设朝廷百官佐之内资政议政。九卿总领大事,百职官员分掌职事,抚按科道加以纠正肃清。朕总持大纲、稽治要而责成之。”
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双手在空中挥舞着:“朕想要做垂衣拱手的尧舜,但奈何群臣却并非尧舜之臣!”
嘉靖帝的怨气太大了,“知道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每日要送来多少奏疏文件吗?要堆上满满一屋子!朕是个人,不是个三头六臂的怪物!朕万事倚着你们内,政务倚着诸司,当初朕决意要在西内修行的时候就跟你们说过,政事都托付给你们了,朕以后专心修玄,不问政事,可你们、次次叫朕失望!”
“就在朕修炼的这些年,虏患日烈,居然能叫人打到家门口来!”嘉靖帝咆哮道:“就连日本那个撮尔小国,也敢抢掠大明百姓,搅得东南海疆不平!朕倚着你们,你们却玩忽懈怠,虚假相对!让朕不得不在修玄的时候,还要分心操持着这个国家,把握着大局!”
徐阶这才发现,原来“垂拱而治”根本不是触到皇帝的逆鳞,而是掻到了皇帝的痒处。
垂拱而治是皇帝为自己逃避百官、脱离政务、一心一意修玄找到的借口!嘉靖帝早就厌倦了日复一日的政务缠身,早朝其实就是百官的骂战,一件事情别说是一天,一个月也论不完。再说早朝兴师动众,程序冗长、缺乏效率
嘉靖帝是想达到垂拱的,这样他就可以不用上早朝,只要嬉戏游乐就行,所谓的修玄也不过被视为一向普通的活动,问起来很简单,帝王垂衣拱手而天下大治,谁不想得到这样的名声呢?
但天下大治是看不到影子了,如今国事稠溏,却都要怪在嘉靖帝不视早朝、不亲百官上面,嘉靖帝又何其委屈?为什么我不能安安心心修个道,非要被国事完全绊住?现在他想明白了,那就是“他想要当尧舜,可手下的人不是尧舜之臣”!
嘉靖帝越看这策问,越觉得上面字字珠玑,每一个字都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劳于求贤,选于任用。如日月星辰,运转自如,则四时六气,各得其序,民物熙浃,董为太和!要行垂拱而治,就必须要选贤举能,选出真正的社稷臣来,朕倚靠他们,才能高枕无忧!”
这恰恰又对着今年的京察了,嘉靖帝越看这卷子越满意,仿佛大夏天饮尽了一碗冰水,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透着舒爽,然而他忽然发现这卷子居然不在前五,便一扫徐阶道:“次辅难道是被贡院里的冤魂附身了吗,怎么会将这份卷子降到第六名?”
听出嘉靖帝的不满,徐阶急忙道:“这卷子策问不错,只是经义题答得就一般了,所以降到了第六名。”
“朕看经义题不过是老生常谈,知晓四书五经的人多了,而通达国事的人却凤毛麟角,”嘉靖帝道:“今后取才,要重时务,不要拘泥于书经。”
徐阶称是,就见嘉靖帝点了点手中的这份卷子,道:“朕取这份为会元,徐老没有什么意见吧?”
徐阶赶忙道:“陛下圣明,超擢人才,远见万里,是臣所不能及也。”
嘉靖帝舒坦了,那边陆炳就道:“陛下既然已经钦定了名次,就请即刻揭开弥封,丙辰科的贡士前十名,就算是确定了。”
嘉靖帝颔首,黄锦就端过来裁纸刀,嘉靖帝亲手裁开了遮盖在名字上的硬纸,见到他钦点的第一名的名字,却不由得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黄锦也看到名字,当即“喔唷”了一声,喜道:“陛下,看来这小子还真是争气啊!”
徐阶这回是真茫然不明所以了,而陆炳表面上也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其实却心知肚明。从卷子被挑出来他就知道那是谁的卷子,一开始他就是推波助澜罢了。
嘉靖帝指着名字问道:“徐老知道这个人吗?”
徐阶就道:“绍兴会稽陈惇臣听闻他是去年浙江乡试的解元郎,而且似乎十分年轻。”
“是年轻啊,二十岁的解元,”嘉靖帝道:“不多见啊。”
“可不是吗,二十岁的解元也有,可这连中五元的魁首,可是天下难寻!”陆炳满脸喜色:“臣恭贺陛下,这可是难得的盛事啊!”
嘉靖帝喜滋滋地,这连中五元还是他亲自点的呢,在不知道名字的情况下,还能把大四喜变成五连中,这就说明陈惇这小子以前的试卷也是一点水分都没有,想到这卷子差一点就降到第六名去了,嘉靖帝不由得对徐阶哼了一声。
徐阶道:“臣为陛下贺,连中五元,确实是国朝未有之事。”
“岂止是本朝没有,”嘉靖帝道:“放眼唐宋,自开科取士以来,就没有连中五元的!”
嘉靖帝自从地震以来的烦扰仿佛一扫而空,整个人精神百倍:“等公布了名单,朕要把这卷子下发给每个臣工看,看看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提出了什么样的想法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比他们强得多!”
礼部很快根据名次张榜公布名单,礼部官员由黄伞前导着,不慌不忙地把皇榜张贴到了长安门东侧,看名次、看人脑的众人随榜而前,霎时间猛地爆发出山呼海啸地欢呼声。
会试是从五千名考生中录取有资格做进士的考生,然后送到皇帝那里等待皇帝加试一场,所以只要会试中了,名义上虽然是贡生,却已经铁定做进士,只不过是名次高低的问题。
三百名新出炉的贡士让人啧啧称叹,而此时已经有数不清的报喜队伍,向住在京城各个角落的新贵人报喜去了。
浙江会馆内。
诸大绶吴兑他们又没有见到陈惇,不由得问陈惇身边的老仆道:“梦龙去哪儿了?今天可是放榜的日子!”
这陆家的老仆何尝不知,但他对着陈惇可没有主意:“去了永定门外!”
“那里可都是流民聚集之地,”王篆道:“疾疫横行,他怎么老往那里去?”
老仆顿足道:“我何尝不是这么劝的,可小主人说李时珍在,绝对没有问题不知道那山沟沟犄角旮旯出来的赤脚医生,怎么就让小主人这么信任!”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阵鞭炮齐鸣,会馆的老板大叫道:“报喜的来了,报喜的来了!”
只见会馆所临的大街上,一队人马喜气洋洋、敲锣打鼓地过来,顿时引得众学子提起了一颗心,平日的模样全都没有了,各个魂思不属,想要出去却又坐了回来。
那报子一进院子便高喊道:“捷报!浙江上虞老爷王讳绶,高中丙辰会试第二百一十三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一连喊了两边,才见到一个四十多岁,头发都花白的举子被同乡推了出来,一脸痴呆相,根本不相信那捷报里说的人就是自己。
众人见状十分感慨,然而这被科举蹉跎了大好时光的人,又岂止他一个呢?
“捷报!浙江杭州老爷邓讳邡,高中丙辰会试第六十九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捷报!浙江台州老爷刘讳竑,高中丙辰会试第五十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随着一名名举子被恭贺高中,有的举子当场晕厥,有的狂喜狂笑,状似癫狂,被众人扶住掐人中的掐人中,扇巴掌的扇巴掌,真实上演了一幕范进中举。
还有的一贫如洗的举子,得知自己高中了,拿不出丰厚的红包,就被会馆的老板给包圆了,直接漫撒出二百两的银子,惹得前来报喜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人都是为了丰厚的利市来的。
被念到名字的举子们喜气洋洋站出来,在一片祝贺声中,披上大红花,扶到同样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上,准备等同乡贡士全部出炉后,便要在游街庆贺。眼见喜报一浪接一浪,共有四十三位浙江举子接到捷报了,而其中除了绍兴,其他州府的贡士都有了,唯独绍兴还没有一个被点名,而名次最高已经到了第二十一名,那最负盛名的六个人,居然还一个都没有点到。
诸大绶和陶大临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的紧张,如果不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只怕是控制不住自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起来。
“看来咱们都不如梦龙有定力,也学不来他的静气,”孙鑨道:“明知道今天要放榜,他偏偏跑去了城外,一定是胸有成竹,知道自己一定会中!”
众人纷纷点头,却也顾不得陈惇如何了,因为会馆前面又来了两支队伍。
“恭喜浙江绍兴老爷孙讳铤,高中丙辰会试第二十六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恭喜浙江绍兴老爷孙讳鑨,高中丙辰会试第二十四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一对亲兄弟榜上有名,两人露出了一模一样神情来,先舒了一口气,然后露出傻笑,手上的大红包被众人一拥而上,霎时间就抢光了。不一会儿,吴兑的喜报也来了,名次也叫人欢喜,是第十二名。
“还有没有,还有没有?”那会馆的老板饶是见过了那么多次会试报喜,也不淡定了,因为今年浙江大丰收,在南榜中力压群雄,他一算人数,居然占了南榜的半壁江山了!这个还不算,要是前十名中也有人出自浙江,那就更了不得了!
很快他就梦想成真了,因为捷报连续不绝,那会稽县陶大临、山阴诸大绶的捷报全都来了,而他们的名次让人惊喜不已,一个是第六名,一个是第三名!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众人这下紧紧盯着陈惇平日里喝茶的座位,心道只剩下两个名次了,一个第一,一个第二,第二虽然好,可第一更难得,这头名会元,究竟会不会落在他们浙江呢?
此时所有浙江人居然没有一个怀疑陈惇既不是第一也不是第二的,仿佛有一种冥冥的力量,让他们笃信陈惇一定榜上有名。
“捷报!捷报!”那远远走过来一支队伍,所有人的心都被提了起来,他们纷纷迎过去,大叫道:“第几名?第几名?”
“浙江绍兴老爷陈讳惇,高中丙辰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领班面圣!”
尘埃落定,今年的会元是浙江人!这个消息让浙江会所里的所有人都沸腾了,不仅是学子们,还有纷纷涌到会所里探听消息的浙江乡人们,他们摘掉帽子,手舞足蹈,欢声笑语,一同庆祝这光荣的一刻这不只是绍兴人的荣誉,绍兴人还不是浙江人,整个浙江都与有荣焉!
“中了!还是第一名会元!”跟随陈惇进京的几个老仆纷纷涕泗横流,顾不得任何事情,就要去驿站把消息传回苏州。
这下众人才反应过来,抓着他们问道:“新会元人在哪里?”
“永定门,永定门!”陶大临道:“快去永定门迎接他!”
说着顿了一顿:“他可是连中五元!”
人们这才突然意识到,本次的会元竟然已经中了小三元,又添了大四喜,再加上这一元,就是连中五元了!连中五元!古往今来,哪个能连中五元?!
而此时被众人议论的陈惇正在永定门外,给负责看病施救工作的李时珍打下手。
永定门外的流民如今有了两大工程可以赈济,一个是伽蓝寺的扩建工程,一个是九门道路的清扫工作,因为二月的京城居然又连下了几场大雪,道路出入困难,京城的百姓们集资,让这些流民们清扫道路。
不过因为这种寒冷的气候,流民之中一直疾疫不断,不管是伤寒还是疫症,对这一片地方开展防疫措施是很必要的,城楼上的官兵早就在城里城外撒上了石灰和明矾,同时将这些病人用火墙隔开,除了这些,太医院的医生也被派遣过来防疫,也会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熬煮汤药,一缸是艾草金银花的煎汤,用来洗手洗身上,一缸是补中益气汤用来喝的,据说是加强身体的免疫力。
太医不仅是给皇家治病的,其实富贵人家也能请到太医,只要拿上名帖去请,付上丰厚的诊金就行了,但大明的太医院也不是什么清闲地方,什么地方有大疫,他们就要赶赴过去,负责治疗。
太医院共有十一科,分别是大方脉、小方脉、伤寒科、妇人科、疮科、针灸科、眼科、口齿科、正骨科、咽喉科、痘疹科。后来又加了一个按摩科。这里头每一科都有七个精于此道的太医们坐镇,剩下的就是普通的御医、学徒,各地藩王也有推荐本府的医官入太医院学习考试的资格。这些人一般都要观摩三年以上,还要参加太医院主持的考试,通过后方能转正。
这十一个科目之中,最苦的就是伤寒科,因为伤寒这一类中有传染病,每次地方疾疫横行,这些太医就不得不动身去治病,所以这一科的太医都纷纷想方设法逃避去其他科,实在逃不了就派手下的学徒去看病,比如这一次,只有李时珍一个人坐在草棚里看病,他就是被推出来的人,其他的太医都不愿意来。
李时珍现在的确是一名亟待转正的太医,他对自己的工作认真负责,但据陈惇观察,他和同僚的关系似乎并不热切,这很简单,任何职场都有倾轧,太医院的太医们又怎么会瞧得起湖北来的山野郎中呢?特别是李时珍还是个直肠子,在医药上有不同寻常的坚持,因为看到误信医书记载而吃错药的病人病亡,他就对医书上的东西存有怀疑,非要他亲自验证了才行,这就引发其他太医的严重不满,所以李时珍在太医院的日子也不怎么舒心。
只见偌大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或躺或坐着至少数百伤患,他们脸色青黑,瑟瑟发抖,多得是老弱妇孺,一旁的陈惇带着口罩,烧着热水,往里头撒金银花、艾草和生姜,还有一部分已经被确诊为伤寒的人就另加伤寒散。
陈惇从中间的通道走进草棚,只见一个黑脸的汉子坐在里面,不是别人,正是李时珍,他头上白白的一片,不是白发,而是因为坐的太久,头发上罩上一层冰霜,一双大眼已深深陷进眼窝,看样子也是累得够呛。
一双粗糙削瘦的手也冻得又红又紫,不过李时珍趁着间隙狠狠搓了搓,然后又揉了揉脸,很快就恢复了精神瞿铄,满脸红光。
李时珍翘着手指诊脉,陈惇就在一边看着他的的手,只见那两只手确实和一般人的手不同,手掌好像四方的,指头粗而短,而且每一根指头都仿佛伸不直一样,里外都是茧皮,圆圆的指头肚儿都像半个蚕茧上安了个指甲,整个看起来总像用树枝做成的小耙子。
可这双手却比弹琴的女子的手还要灵活,尤其是在进行治疗的时候
只见一个病人被抬了进来,他的一只手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了,当看到这人的指头的时候,李时珍就用红线固定了他的两个手指,告诉他这两根指头已经坏死了,需要截断,于是陈惇就目睹了一场截指手术。
只见那刀子轻巧地仿佛一片雪花一样,在李时珍的手上穿梭,他只听到了类似敲冰块的声音,然后就看到这病人的森森白骨露了出来,天寒地冻,那截面居然过了小半刻才缓缓流出来一点点血,而此时李时珍已经将两根指头完整地割了下来。
坏死的指头仿佛两截乌木枝一样,看得陈惇头皮一阵发痒。等李时珍将伤口缝合然后撒上药,才转过头来问他:“吓到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