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为公办校的圣扬中学并未改掉自己每年例行举办的毕业聚餐，地点依旧是聚祥酒楼。安安穿起利落的运动装，重新扎了马尾，整理好额前不时飘飞的碎发，又往随身的小背包里放了笔和便笺，便出发前往聚祥酒楼。

聚祥还是老样子，客流量比起三年前也不遑多让，颇有几分屹立不倒的架势。圣扬中学高中部的聚餐是在三楼，二楼上奔跑跳跃着不知哪个初中的小毛孩子。一切都和三年前好像，一切又确乎不同了。

宴席过半，满大厅觥筹交错，好不喧闹。梁文慧早已叽叽喳喳跑去寻新交不久却马上要分离的男生女生交流感情了。安安坐在角落里，倾了杯中未尽的竹叶青，换了温热的清茶。然后起身，往走廊尽头的栏杆处去。

栏杆有些老旧，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昏黄暗沉。安安轻倚上去，转个身，看到步履从容走过来的陈逸谦。他破天荒穿了暗紫细纹的T恤，领口自然地敞开，最上面的扣子没有系。行至近处，他停下脚步，轻笑开口，双眼深邃而亲切：“这么倚着，不怕掉下去？”

安安眯了眼睛，精致的琼鼻在空中深深地嗅了嗅，然后一双睁开的眼眸里流光溢彩：“我猜，你刚刚喝酒了。”

她的表情有些调皮的戏谑，狡黠一如从前。陈逸谦眉眼渐渐溢满了笑意，眼角罕见地微挑起来：“所以？”

“所以你就不能怪我也喝了啊。”安安缩回肩膀转身，胳膊随意地俯伏在栏杆上，右脚朝着左脚勾了勾，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歪着头笑看着面前芝兰玉树的儒雅男子。

陈逸谦走过去，轻倚栏杆，看向远处，轻笑着感慨：“终于毕业了，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什么心情？”

安安却没接茬，只学了他的语气开口：“这么倚着，你也不怕掉下去？”

然后她别开了脸，自顾说着：“那年我在公开课上看见你，就突然想对你说，若是高中能成为你的学生，那一定是不虚此行。后来就真的到了你班里，还一心想要成为你最得意的弟子。你的课真是精彩啊，我一点都不后悔来这一遭，不后悔学了文科。可是，老师啊，”安安的语气似轻轻蒙了一层水雾，使得她被阳光眷顾的侧脸一时间朦胧起来，“今天以后，我就真的再也听不到你的课了。”

陈逸谦心头像是被细毛刷子轻轻扫过，有些痒酥酥的。这感觉并不熟悉，耳边的声音却并不间断：“可能很多很多年以后，你还会一如此刻，始终鲜活在我的记忆里吧，怎么办，我都想象不到你老去的样子。”

老去的样子吗？陈逸谦的视线越过栏杆，望向远处苍茫的天际。“大概不会很好看吧，说不定满脸胡须，白发苍苍，五步一喘，十步一咳，口水一地——活脱脱一个糟老头子。”

眼前的女孩子微侧了头，轻声言语：“瞎说，怎么会。你大概直到须发尽白齿牙摇落，也依然是风度翩翩倾世无双吧。真遗憾，我应该看不到了。”

然后她转了话题：“那你呢？你也会有些许这般情绪吗？”像是在认真地询问，却忽然自己笑开，“你很少说起，应该也永远不会说了。那我就当你什么都说过了。”

她探询的视线带着些期许，在午后微醺的阳光里眨一眨，再眨一眨。陈逸谦逆着光抬起手，在虚空里晃了晃，试图抹去眼前那一丝朦胧。他唇角微微翕动着，想说什么，却终究收了声，只一双眼含了复杂情绪，轻轻地睇着眼前女孩子青春洋溢的脸。

安安别开脸，埋头轻轻地笑。笑着笑着，她的肩膀轻轻地颤了起来，大概是笑得太久，连原本清澈的笑声都变了味道。良久，她微红着眼抬起头，眼底的光忽明忽暗：“老师，这会是我们此生最后一面吗？”

女孩子星子般耀目的双眸微微晃花了陈逸谦的眼，他感到心头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又有些别扭的欣慰：“小小年纪，这么伤感做什么。圣扬中学就在那里，你可以随时回来，看看学校，看看走过的路，如果愿意，也可以看看我。”

“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会啊，”陈逸谦的声音在淡淡的酒香里显得有些缥缈，“等你多年后功成名就，顶戴冠翎回母校作报告的时候，我一定坐在台下，认真聆听。”

回圣扬中学领毕业证的时候，陆景行不在，陈逸谦和盛欢带着一帮年轻的新面孔，在一溜长长的桌椅间忙碌着。梁文慧照例是风风火火冲过来，身后不远处，乔笑笑含羞带怯挽着一个男孩子的手。

“啧啧，还挺欢乐。”慕俩出现在安安身侧，挑了眉看着飞奔而来的袁宇驰和孙一凡。

吴欣玫是最后出现的。作为一个蝉联了三年英语课代表的老干部，吴欣玫在大家眼里实在与教导主任的形象别无二致了。

领了毕业证站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吴欣玫看着一字排开的同学们，脸色有些莫名的尴尬。

“快下来，下来聊聊呀！”安安凑着趣，大声招呼着。

吴欣玫走过来，收好毕业证，缓缓笑开：“安安，恭喜你呀！”

“同喜同喜，大家今天都是好日子！”安安笑着细看她的眉眼，突然凑近了低声道：“一直想问问你，是不是有XJ血统……”说完飞快地移开脸，掩饰一般轻咳几声，接着道，“反正你都要学历史了，我们保持联系啊。”

大家喧闹着互相留了联系方式，约定寒暑假还要继续相见。陈逸谦和盛欢也遭到了大家的轮番轰炸，只好欣然报出了自己的QQ号码——打电话可能不是谁都有勇气，但是其他社交软件，还是可以互相知悉彼此近况的啊。

“陈老师，下次回来，咱们一起打球啊！”袁宇驰中指托着篮球，转啊转啊转，引来一片叫好声。

陈逸谦含了笑，眉目深邃地看向他：“好啊，一定不失约。”

安安见气氛很好，忍不住开口打趣：“老师，您可别被袁宇驰套路了，这个理科状元可鬼着，想当初他一个人……”

袁宇驰圆圆的眼于是瞪得老大，圆圆的嘴巴颇有些不赞同般撇得老高。

孙一凡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靠近吴欣玫，悄悄地说了句什么。然后两人辞别了同学们，先行离去了。

“圣扬，再见。”离开的时候，慕俩和梁文慧一左一右拉着安安的手，说要带她体验一番“学霸不曾经历过的人生”。

安安回头看着夕阳下温暖和煦的圣扬中学，嘴角的笑意渐渐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