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回来时,带着饭菜和一碗汤药,满满一托盘,他小心翼翼又一瘸一拐地走进营房。
看连云不方便地进了门,戗画也不动作,蜷着一只腿,就坐在榻上看,好似路边看猴戏。
连云艰难走到桌旁,放下东西,才道:“武廌们都安置好了,他们想留下帮忙,暂时不回邕州,你觉得呢?”
“嗯。”
连云摆好碗筷:“先吃饭。”
戗画下榻走近,见桌上仅一副碗筷:“你呢?”
连云笑笑:“早就吃了,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竟一觉睡到现在,还以为你要睡到明早。”
“什么时辰?”
“戌时末了。”
连云本想由着戗画睡,半个时辰前,胡大夫却派了人来传话,说戗画落了两顿药,晚上这顿必须喝,连云这才去寻了饭菜,又领着药回来,打算把人叫醒,谁知戗画自己醒了。
久昔中午便来问过,被告知戗画正熟睡着,人悄悄进来看过一眼,又对连云一番关切,才放心走了。
胡大夫吩咐饭后喝药,连云便把药推得远些,桌上只燃着一盏油灯,昏昏绰绰,人也看得半清不楚。
“在外面……还好吗?”连云本想问她有没有着急和发病,却难问出口,只问得模模糊糊。
戗画意思似的扒了两口饭,就推开饭菜,去揽药碗。
“就不吃了?”
“吃了喝不下药。”
话刚说完,戗画抱起药碗,咕嘟咕嘟,几大口饮下,打了个药嗝儿,才放下碗,脸上微不可察地皱过一下。
连云笑了笑,以往劝她喝药可是一件难事,不由起身,瘸着半条腿,去翻包袱,不一会儿摸出个糖油纸包来,放到桌上,摊去给戗画。
戗画拈了一个放进嘴里,她想,连云的包袱里好像总有糖,以后想吃了,再去翻翻。
外面风声忽大,呜呜作响,一道强风灌进来,月光也倾斜而来,油灯却忽地一熄,不再复燃,营房里一片漆黑,连云起身去拿火折,戗画叫住他:“不点了,点了也要灭。”
连云犹豫一下,转身走去门口,掀挂门帘,月光和风一下都通往进来,抬头一看,今夜的月亮又圆又大,里面有玉絮似的纹路。
也有乌云,轻笼月下。
连云回头:“看样子要下雨,你早些回去吧。”
戗画仍坐在桌旁,她的眼睛是营房内漆黑里唯一的明亮,正望向连云,人不动也不说话。
又过一阵,雨丝飘落,随即大雨倾盆,连着门前篷下的一小方地也被打湿,连云转身,从榻上卷了薄垫,又走回门口铺下。
“这下是走不了了,过来看月亮吧。”连云无奈笑道。
戗画揣了糖,也走到门边,两人坐到地铺上,往外看去,夜空中清淡的月散着光华,瓢泼大雨肆意地咆哮坠下,瞬息间,整个营地失却火光,只剩各处营房内的点点昏黄,风刮得灯火时隐时显,好似闪动的地上星。
听雨,看月,是两人幼时常有的事,在还没有别人之前,在野间破屋,在杂乱山洞,在弃败小庙,甚至在那个寨子里,两个人各锁一屋,却能隔窗相望,一起抬头看一个月亮,听一场风雨。
“他还好吗?”
“谁?”
“萧砚书,”连云对戗画说道,目光仍望着天上月圆,“他帮了你,也是帮了南境,不会被朝廷罚罪吗?”
戗画垂眸:“朝廷没罚,他爹罚了。”
回来路上,戗画去寻文廌打探消息,京都那边,官家收讯勃怒,而后又闻萧侯亲自罚子重刑,又亲自监刑,便落下慰安旨意,彰显了一番圣心仁德。
连云轻笑一下:“你好像很替他不忿。”
戗画瞥他一眼,又转了态度:“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我才知道,现在这位皇帝,并不像传闻中那样温煦。”
“萧侯罚的重吗?”
连云想着,要抚平圣颜,这罚定然不会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