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言那徐和、徐青娘一众,徐青娘自辞了汪恭人后,回高平山与徐娘子一同修行,徐和亦随陈念义去了天台山,如今却为何也在高平山?原来徐和虽位列一十八客星散仙,这一世命里终犯着一个贫字,入天台后,思念妻儿侄女,纵使得了陈念义的真传,到底下手不得,央求得陈念义仍回高平山来修道。更兼前番助徐槐出力,未尽始终,心有不舍。心猿已生,意马难驯。那蔡知州因听得人说徐和仍归高平山,上表朝廷,念其功劳,赐给金银粮米。徐和本欲拒之,徐鹍以皇恩浩荡为由相劝,又要拜为义父,慌得徐和连忙遏止,无奈收下。如此往来,饶你性情清洁,怎禁得住引诱,更何谈静以修身?徐和见说亡弟等封王拜爵,自家虽是道君皇帝亲封仙师,一般地青史留名,却少了几分威势,心中略略怅然。思索道:“昔日留侯辞汉,渊明别晋,不失为千古佳话。陶朱公天下巨富,也托化鸱夷子皮,吾怎可心生此念而坏了修行!”一连几日,只梦见那粉妆玉砌,艳歌丽舞,心思更加不宁,想道:“那张良位极人臣,是个一等一的大才,辞汉归隐,后世皆赞及时进退。我虽有些许功劳,又不曾消受许多,无嵇仲兄那般荣宠,后世几人得知我的名?”又从山上他人口中得知马陵泊攻打曹州的消息,便要出山去助曹州破敌。
方动此心,就看小儿子徐伟生来道:“老师父来了。”徐和忙出来拜迎道:“自天台山一别,与师父长久未见。”陈念义也不答话,进屋去上面做了。徐和便唤家眷来参见。陈念义开口道:“你既已隐入山林,又何必去惹红尘。”徐和一愣,知瞒不得,就道:“非是弟子要去沾染俗世,只是马陵泊贼人既出杀戮之言,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只恳请老师容弟子下山,去解曹州之危,待退了贼人再回山修道。”陈念义笑道:“吾弟子好痴,你平日本事,却都忘了?且看那大军驻扎处,那有凶恶杀气;若要杀人,早便动手。此不过虚张声势耳,任他们叫嚣,你只做不知就是。”徐青娘也道:“老师父说的是,叔叔也是心忧曹州百姓,才致一时乱了心性。”
徐和吃师父点破心思,面色一红,仓皇间看窗外远处一道杀气涌现,也是命数使然,道:“师父快看,曹州危矣!”陈念义寻去,亦见彼处杀气漫天。拘来信风,只觉血腥扑鼻,却夹杂些牲畜臭,心里也是不解。徐和乃拜道:“师父当看一方生灵的面上,兼那曹州官员与弟子有供给之恩,伏望再开慈悲之心。”陈念义知徐和心思已定,劝他不得,叹道:“因刘慧娘与徐虎林的事,你已误了许多时日,如今又要前去……且早去早回。”心内只是不安。徐青娘道:“我与叔叔同去,早日助曹州退了贼人,叔叔好回山修道。”徐和道:“有贤侄女与我同去,如此最好。”当时二人辞了陈念义,带了伴当,下山往曹州城去了,正是:
自古功名几度秋,应知蠡庆岳川游。
凡尘易染难完断,进退无常任去留。
话说庄浩又连攻曹州两日,吃城上乱箭雨点般射下。庄浩令喽啰在城下叫骂,仍不见出城迎战。相持间,忽听阵后一阵嘈杂,只见一队兵马从马陵军后头杀来。庄浩大惊,急令众头领率军突围,冲杀出去,奔回营寨。待回到寨中,清点兵马,折了一二百。庄浩道:“那里杀出这一队人马,乱了我军阵脚。”何熙道:“想必是徐和到了。”何熙此话不假,原来徐和与徐青娘到曹州城后,蔡知州大喜,忙求解围之法。徐和便教本州一个提辖曹修,领一千人马扮作马陵军卒,从曹南山绕至庄浩大军背后,欲烧辎重粮草。幸得何熙严防,盘问甚紧,不得其手。曹修又转去后营,方海锦一时不察,营中大乱。复袭庄浩后军,果然击退了马陵泊人马。
庄浩问何熙道:“军师有何计较?”何熙道:“如今官军小胜一阵,军心安定,气势正盛,必寻时机而战,不可强攻。这曹州北门外有个埋枪谷,是个要紧去处,却无兵把守,本不必担忧。徐和来了后,定会派兵前去守把,若吃他占得此地,军马即可随时协同,我军反危矣。常言道,先下手为强。不若且先派一支人马,占据埋枪谷,埋伏起来,待徐和遣军到后,夺了他衣甲,我自有分教。”庄浩便依何熙之计,令铁枪将张洲率一队兵马,悄悄前去。
再说徐和,讨了地图,在城中与蔡知州商议道:“这北门外的埋枪谷处怎无驻扎人马?当年梁山贼人董平正是疏忽此处,才自取灭亡。金将军破了董平后,朝廷亦设一支人马在此为营,如何不见?”蔡知州道:“乃是前任官员贪污银钱,暗撤营寨,教朝廷知晓了,因此不再设营。”徐和摇首叹道:“如今这埋枪谷无人把守,要小心贼人占去。”蔡知州称是,忙令曹修前去守把。曹修道:“小将思得一计,昔日三分内,周郎善用火攻,孔明也要逊其三分。今亏徐老师设计,贼人新败,锐气渐折,我愿去劫营放火,若成功,也不失为个小周郎。”徐和笑道:“闻说贼人军中不乏智谋之辈,岂教你轻易得手?却才提辖所言,倒教我想到一法儿:待等占住埋枪谷,可就谷内埋伏,派一将引贼军到谷内,截断谷口,可将其等烧杀于彼。”蔡知州大喜,分付曹修去了。
次日,庄浩领兵再攻曹州,徐鹍、徐鹏兄弟出城相迎。马陵泊阵中衡山王铁树、恒山曹崇坦出战,与兄弟俩交手不过数合,二徐引兵向城北而去,庄浩便教追上。徐和在城上见了心喜,徐青娘道:“贼人不知我军已有接应,只顾追赶。”徐和道:“只愿三位将军在埋枪谷好把贼人一网打尽。”
且言庄浩大军追赶二徐人马进了埋枪谷,徐鹏隐约见谷中有自家人马身影,心中暗喜,便令本队军马深入谷内,叫道:“贼人中计矣!”庄浩听闻,大笑道:“死到临头尚以徐和之计高明,不知谁中谁计!”徐鹏见本队后面兵马到来,笑道:“贼子尚要逞强,不知此刻回路已断……”话未说完,只听队后厮杀声,赶来的那队兵马却在自家队里杀将起来。徐鹏不知故里,忙叫唤:“曹提辖,错也!错也!”这边袁梓鹏早飞马到身边,一棒将徐鹏打杀于马下。徐鹍大惊,又见一将手提颗人头,策马而来,乃是嵩山孟子程,叫道:“这颗狗头可是你那曹提辖?”徐鹍大惊,从马上跌下,就乱军内马踏而亡。众官兵无一个从埋枪谷内生还。何熙笑道:“诱敌之策,何足挂齿,也须知此地非上方谷,亦再无第二个诸葛孔明了。且烧起火来,与徐和报信。”
只说徐和、徐青娘在城里,见远处浓烟起,不禁大喜,道:“曹提辖好埋伏,马陵贼人此番必亡。”徐青娘道:“既已助曹州解了兵戈之祸,叔叔可安心回山修道矣。”徐和道:“待三位将军归来,我们与蔡知州作贺罢便回。”约莫半个时辰,有兵飞马来报:“徐、曹三位将军,已将贼人截杀,贼兵死伤无数。现贼首已被团团围住,脱身不得,甘愿投降,只要见出策之人。徐都监请徐先生前往定夺。”徐和微笑道:“三位将军既已功成,曹州无恙,可申达朝廷。”徐青娘道:“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叔叔不必轻犯险境,他们要降,随便说是那个设计,只说是曹提辖亦未尝不可。贼人若是假心,反是安全之策;若为真心,待到回城再议尚不为迟,何必争此一时。”争奈徐和已经意动,道:“我们此番虽有功劳,亦当知此举有损阴德。既有残存贼将,若能降伏为朝廷所用,也显好生之德,是件好事。随我去一遭,有三位将军在,无甚大碍。”
徐青娘无奈,二人就与这个曹州兵一齐出城前往埋枪谷,果然见庄浩等人被团团围定,丢了兵刃,束手就擒。徐和与徐青娘上前,左右却不见二徐、曹修。徐和问道:“徐、曹三位将军何在?”只听得一声:“要人,这里有!”就看两颗人头掷于徐和面前——那徐鹍脑袋早被踏烂,不成形了。叔侄二人大惊,再想退时,那里有路可走?张洲走上前道:“埋枪谷,埋枪谷,埋得了双枪将,却如何埋得了我铁枪将!”叔侄更待挣扎,朱珂令、袁梓鹏把两个绑了。何熙道:“徐溶夫,今已被捉,更有何话说?”徐和懊悔不言。徐青娘道:“中了奸计,别无话说,只求一死,莫把人去羞辱。”庄浩道:“你这婆娘倒把我马陵泊当成何样,纵是对头,也做不出你那祝永清夫妇肮脏卑鄙之事。”传令将徐和叔侄押回寨中,好生看管。有诗为证:
道性易得堪自在,功名难摒不从容。
谁悲白鹿青崖内,枉叹灵台啸虎踪。
却言那陈念义在高平山上,专待徐和回来,只觉心神不宁,眼皮乱跳,随手掐指一算。这陈念义活了一百四十余岁,修得地仙证果,这等事儿不过易如拾芥。当时算得徐和、徐青娘被捉,摇头叹气道:“徐溶夫,徐溶夫,你不听我言,偏要去踏足尘世,倚靠那点本事,终是吃亏了。”徐娘子与长子徐长生、次子徐伟生听了,慌忙拜道:“求老师父救上一救。”陈念义道:“我一切俗缘早已生疏,前番取参仙血时已然破例,今番若非为劝阻徐溶夫,也不必走这一遭了。”徐娘子哭道:“老师父本事通天,若非老师父,那个能救我丈夫?我当修书一封,去郓城县请汪恭人来坐镇曹州,再央她表姐贾夫人领军来助,只求能救得。”陈念义又叹口气道:“罢罢,师徒一场,只救得他回山来罢,再莫去惹红尘。”徐娘子破涕为笑,忙写书信教去送往郓城县汪恭人处。不是徐娘子去请得汪恭人来,有分教:
曹州城下,又擒榜上之人;阎浮世中,再少数内散仙。
正是:
悟道当知天命,安身皆在因缘。
不知陈念义等人能否救得徐和叔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