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陈明远闻言,高叫道:“我是宋人,安肯投番狗!想你这厮一般,却是个不知耻的,如何敢在此狂吠!”洪成寿冷笑不已,唤过手下一将,姓沈名祥,舞大斧直抢陈明远。这壁厢鬼发女赵梓晗出马截住厮杀,二人斗有无数合,各占不得半点便宜。梓晗本待要用飞刀取他性命,却听得背后金昱彤叫道:“赵家妹妹且回,看我战他!”卖个破绽,拨马回走。只看昱彤上前接住沈祥,自仗那把如意青锋剑,剑法精熟。这番二将战到六十合之上,沈祥不敌,转马奔回阵去。昱彤就背后取过一把残月飞刀,望着便飞。沈祥不曾隄防,吃那口飞刀把脖项斩得伶仃将断,颠下马来。
陈明远见金昱彤得手,急令军马继续奔走。洪成寿身后三个将官,见马陵泊杀了一将,各自大怒,令放起炮来,打在马陵军中,复领生力军截杀。饶是马陵泊这些个勇猛将士,杀却这许多时辰,亦有疲倦,也是宋朝命数将至,不可强违也。队中百姓慌乱,多有拥挤致踏亡者,哭声不绝,绵延数里。其景虽是闻者悲伤,见者流泪,却强似死于金人屠戮。正是:
胡马动乱攘纷纷,足下尘泥伴血浑。
却道行人休惋恨,刀枪兀自不留痕。
那领军攻打东京的,乃是大金先主二子完颜宗望斡离不,并侄儿完颜宗翰粘罕。二人得报东边来了一彪军马,撞破重围,杀到东京城下,带了城中百姓逃走,手下军士又骁勇善战,却不知何来历。洪成寿又使人上报说是马陵泊的人马,正要追杀。斡离不因见说马陵军已去,也不教追,先攻打东京城为紧。
却说陈明远护送百姓离开东京地界,点视军中头领,焦明武中箭,蔡子豪伤刀,李金宇着枪,死伤喽啰更是不计其数。明远感叹道:“尚能突围,实乃众兄弟之功也!”遂令回山,百姓愿跟随者同往,不愿者往南方安生去了。次后陈明远回到山寨,就令在西山关外,择空旷处起建屋舍,与百姓居住,便叫花厅村。
只说同年闰十一月,东京危如累卵。李邦彦因刘韐赶退使者,深恨不已,乃密参刘韐通贼。时大雪纷扬,直教京师了无生气。刘韐依然披挂巡城,忽见一人,自言为原青石山头领房迪,因汴京危急,宋达使其来献阵图,曰混元阵,可护佑京城。刘韐如获至宝,大喜道:“大宋若得救,实乃义士之功!”与房迪别过,径往皇城。一路冻馁无数,皆是李邦彦下令全城搜刮,百姓无粮,便是守城军卒,亦是日渐困少。
忽撞见一人,刘韐认得,乃是昔日金锤班教头范带。因张叔夜身死,范带感其前恩,回东京享祭。刘韐念他是个有情义的人,遂收做亲随。因着金人围攻东京城,又使他统领一队百姓,相助守城。范带亦饥寒,却与刘韐道:“城内郭京那厮,妖言惑众,自云六甲神兵可破金人,小人请斩此贼!”刘韐道:“郭京如今虽是得宠,我却得旧日曾受招安的青石山头领相助,可以混元阵退敌。”范带大喜,同刘韐径去皇宫。
那钦宗天子得刘韐奏说混元阵的事,不禁面露难色。李邦彦奏道:“此乃青石山反贼宋达的阵法。刘将军前番违抗圣令,开城门私放百姓,今个竟又勾结贼人!且若这阵法真个利害,当初圣像亦在,宋达那厮如何败于马陵贼人手里而复叛?龙体若是有伤,必为千古罪人!”说罢,又极力夸赞郭京道法神通。刘韐力争。范带哭奏道:“郭京乃禁军出身,如何省得道术?金人势大,小人统领守城军卒不过二百,郭京七千余人,可分与三千,必守定宣化门,虽死不可破!”李邦彦认得范带,悠悠道:“郭仙师乃圣上御笔亲封救国伏魔真人,不用他,却来用这个贪酒的?再者守城一事,全在冠军大将军袁宪,量此破落鼠辈,真欺我大宋无人也!”天子令把范带赶出。刘韐再进言,终被奸臣曲解掩饰。
三日后,郭京大张旗鼓,率六甲神兵七千七百七十七人,于宣化门外出战金军,果然兵败潜逃。斡离不与粘罕一鼓作气,攻克东京外城。钦宗皇帝只得亲往金营求和,不允。十二月,钦宗又往金营投降,遂被俘。至靖康二年二月,袁宪为内应,助金人杀进东京城,废徽、钦二帝,皆监押在营中,以此北宋亡。刘韐自缢身死,时年六十一。范带大哭不已,失魂落魄,携铁锤死战金兵,倒也打死数人。
洪成寿手下那三个将官赶到,一个唤做蹬龙犼孔德,为人暴烈难驯。本是军汉出身,因抗命畏死,曾于凌州聚众劫掠,吃神火将魏定国驱使火兵杀败,只身北上。途中又结交巨寇耿明、尚喜,投至西山洪成寿处,引为心腹。耿明身高八尺,面如锅底,惟双臂白皙,故号白爪虎。平日最好放刁把滥,官府差人来捉,遂杀官落草。尚喜原是山东军官,人称开海犀,因恶了官长,只得流落绿林,聚众打劫。次后心性大变,凡所劫掠处,无论钱粮多少,尽戮平民。三个结拜,同洪成寿投金,虽是汉人,凶残亦不下金军。
孔德身骑辽东胭脂马,提一七尺龙头戟,径取范带。可怜范带本事低微,虽存死志,却如何当得?战不数合,被孔德一戟刺翻,挣扎不起。耿明、尚喜两个,一刀一枪,就把范带搠死在地下。有诗为证:
万死孤忠饭袋尤,山河万里怎知羞。
和风岂自惜颜色,早送春红顾杭州。
当日皇宫内,金人尽掳金银女眷,那张仲熊的发妻顺淑帝姬亦在此数。袁宪正撞见,看金兵把她追逐,调笑不止。袁宪讽道:“大宋朝至今日,定国公出力不少,如今却连夫人都教金人欺辱。”眼看金兵如狼似虎,早把帝姬扒了衣服,扯手扯脚,抬去廊下。袁宪叹口气,又见叶兰儿头戴金钗银钿,披着一件高丽御贡的白狐皮裘,紧束纤腰,轻步走来。袁宪笑道:“好姐姐,多年不见,仍是这般美丽。”叶兰儿笑道:“是了,今夜我四兄妹重聚,当好好痛饮。只惜那六个哥哥,再不能勾见。”袁宪就道:“可恨马陵贼人,伤了这六个兄长的性命!”叶兰儿便道:“无妨,今有强兵劲旅在此,必不与他们善罢甘休!”两个自去寻洪成寿不题。
四月一日,金军从东京退走,掳二帝等一应宗室大臣,并民间百姓钱粮北还。同年五月一日,徽宗九子康王赵构于应天府即位,改年号建炎,南宋始。金主知赵构即位,又兴兵南下,命粘罕与先主三子完颜宗辅讹里朵、四子完颜宗弼兀术,即金兀术,各统大军,分攻河南、山东两路。却得宋军与义军牵制,故金军只得黄河以北之地。建炎二年,金主再大举南侵,攻克青州等地。
且说建炎三年正月,粘罕分兵攻打徐州,知州王复率众拒敌。因无援兵,守至二十七日,徐州城破,复宁死不降,大骂粘罕,遂遭灭族。粘罕又闻大将韩世忠守淮阳军,引兵攻打。世忠不能敌,先走宿迁,又奔沭阳。淮阳军亦陷,金人改作邳州。
却言二月二日,马陵泊众头领正于忠义堂上议事,陈明远道:“如今金人又南下来犯,官军不能敌,守节者少,投降者多。闻前些日子,徐州失陷,知州王复不肯屈降,全族被灭。”庄浩道:“可恼那日我们去救东京,不是刘韐正直,险被皇帝、奸臣害了。”娄小雨道:“可怜山河百姓,尽毁于二帝之手。”何熙却道:“闻那康王赵构,虽续赵宋一脉,此人倒也是懦弱无能,一心议和。纵有李纲、韩世忠等贤文武辅佐,终不能成事。”
相谈间,沈涛飞身来报:“金将粘罕攻克下邳,韩世忠败走。番人现如今正统领大军,向我山寨而来。”姚雨汐惊道:“金军势猛,韩世忠亦不能敌。”辛佳伦恼道:“官军实乃无用,只好对付自家人!岂能容这伙番狗在桑梓横行!”又有喽啰来报:“有金使前来送上礼物。”陈明远令来见。只看几个金兵,挑着数箱金银珠宝,至忠义堂上,口中说些话儿,众头领皆不知何意。
但见九尾狐吴赛凤道:“此乃他女真言语,小妹曾从师父处习得,便译与众位兄长听。”姚雨汐道:“向年陆影与赛凤在我门下,因见女真逐日强盛,故教她二人同我认真学习,以防日后金人来犯,好与国家出力。”陈明远问道:“这番奴说些甚么?”吴赛凤道:“他等言,奉郎主之命,献珠宝与山寨,望我众头领归顺大金,同灭残宋。并言,只要我等归降,定当封官授爵,决不相欺。”当时沈冉骂道:“呸!这番狗倒还知我马陵泊大名。我等世为汉人,岂肯与鞑子效力!”陈明远道:“贤妹你且与他讲,前时在东京城外,我早已言明。纵使山寨与朝廷有旧隙,誓死也不投靠金国,更况他屠戮我中原许多好百姓。今番以礼相见,不伤来使,倘若再来游说,必斩其狗头!所赠金银,分毫不受!”赛凤遂以女真语同这几个金兵说了。金兵吃吓,忙挑箱下山,逃回军中报知粘罕去了。
只言粘罕闻说此事,冷笑道:“这伙南蛮,久闻他在中原做好汉,宋军亦不敌。有心让他,却不识抬举。”身傍一人禀道:“郎主与元帅已是仁至义尽,其自讨死,可着力攻打。”这人是谁?他乃西山行六,姓和双名一坤,心思敏捷,又善经营,江湖上都唤他作狼口貔貅。生的面容白皙,貌似妇人,额间有一豆大红点。深得洪成寿青睐,金军两路分兵,便教他留在粘罕身边辅佐。
粘罕遂传令大小三军,移至马陵泊前,准备攻打。陈明远早已率众头领下山,来与粘罕对阵。粘罕亲出马至阵前,自先言语一番。姚雨汐与陈明远道:“他乃当今金主侄儿完颜宗翰,因知我们曾杀败张叔夜的军马,又闯东京救万民离城,国主十分赏识,故奉命前来招降。不料却吃我们拒了,特到此兴兵问罪。”
只看金军阵中,涌出一员战将,吴玮璠瞧见,道:“此人乃中山府都统制王辰宝,竟降了金人。”洪泽郎张自强听了,步行出阵,大叫道:“你这鸟厮,枉为汉人!降了番奴,愧对祖宗!”王辰宝听了大怒,来战张自强。二将交手不过十余合,自强卖个破绽,放辰宝入来,却把身子一闪,一杵先打翻了战马,把辰宝颠将下来。自强望脑袋上复上一杵,直打的脑浆迸流。自强蔑视道:“似此等武艺,竟也能做个都统制,莫不是买来的官职?怪不得降了金人。”
马陵泊阵上见旗开得胜,擂鼓呐喊。粘罕忿愤,左右唤过一员大将,乃叫做完颜手于,拍马到阵前怪叫。姚雨汐道:“这个番奴言,中原将佐吃他斩擒无数,问我军阵中那个敢与他大战三百合。”塌天虎王珠江笑道:“莫说三百合,五十合内不取这番狗贱命,便不是好汉!”挺朝天金花槊出战,接住完颜手于争斗。陈明远在阵上,只看征尘影里,杀气丛中,二将渐斗到四十七八合,先自一个力怯。正是:
只言宋土无敌手,未料中原尚有人。
倚仗英豪扬武勇,方安烟雨做南辰。
毕竟两个中输的是那个,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