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半日,陈明远与沈涛仗神行术前来。陈明远见了郭仲威,谓之曰:“吾与汝皆汉人也,眼下金人南犯中原,汝既有兵马,何不去保国安民,却来相残?”仲威忙叩首道:“小人吃猪油蒙了心,因军中少粮,方生此歹意。若肯得头领放还,我自当领兵归顺朝廷,抵御金人。”陈明远欣喜,扶起仲威,令归还所率军兵,又赠与粮草,放其离淮阳。那杨望望马陵军中看了一遭,只是叹息。后来郭仲威果于十月降宋,受封镇抚使。
却言建炎四年,大名府顺豫门生瑞禾,济南渔者得鳣。金人得知,以为吉兆,欲再立新帝,以惑人心。时洪成寿等人在大名留守,听得声息,袁宪与洪成寿道:“二哥不如奏闻郎主,便请封兄弟也做个皇帝耍耍。”叶兰儿笑道:“长幼有序,为姊却不能学圣神皇帝,也做个女皇?”袁宪亦笑道:“好姐姐,你已是郡主,莫来与小弟相争。”洪成寿见二人说笑,皱眉道:“军国大事,岂能教你等这般儿戏?我汉人常言名分大义,依为兄意思,还应从赵氏子孙中择一孩童,以稚儿为皇帝,效东汉幼帝之例,方才无恙。”袁宪却道:“二哥言之有理,只是不见前时众汉臣欲立赵氏,金人不允一事?”
说话间,只看清万年引着二人,入来参见洪成寿。尚喜立在身后,见了清万年,怒目圆睁。众看官,你道为何?原来这清万年有个故交,乃是前文那个青州知州刘文静,正是清万年与他一力打点,方做到知州。那年刘文静奉命摆下献台,有心教义子杜盛得那兵马都监的职位。因着巡检尚喜本事强于杜盛,反将其构陷,以此逼反了他。清万年降金后,尚喜见了,如何不眼红?却得洪成寿劝解开,只是心里记恨。
清万年礼毕,指左手边一人,说道:“此人乃是东平府知府,兼安抚使刘豫,有要紧事相呈经略。”刘豫望洪成寿拜罢,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献上,道:“有宋真、扬镇抚使郭仲威,因惧四太子征讨,陷了承州天长军镇抚使薛庆,恐宋廷将来怪责,欲来投靠。今遣部下杨望前来,奉上书信,好约定时日。”洪成寿接过,读罢点首不已。复要询问杨望时,只看杨望忽地暴起,拔出腰间利刃,大喝一声,直望洪成寿刺去。
刘豫大惊,却是眼明脚快,只一脚,反将身傍清万年踢将去,正撞在杨望刀口上,当时就被搠杀身亡。杨望亦不及防,待撇了清万年尸身,抽出刀来,尚喜早已赶到身前,劈手夺过。杨望没了军器,舍命来与尚喜放对,早被一拳打在胸前,跌倒在地。袁宪上前拿住了。洪成寿吃了这一吓,惊魂未定,喘息不已。叶兰儿急一面与洪成寿摩胸膛,一面斟过一杯豆油来与他吃。
那杨望虽是被擒,却存死志,口中大骂众贼不止。尚喜道:“呸!若非我与那清万年有些闲隙,岂能教你得手?”刘豫亦定了神,忙与洪成寿请罪道:“经略相公明鉴,想来是那郭仲威假意将书信来降,却教这厮乘机刺杀。小人吃他哄过,险些害了相公性命!”洪成寿摆手道:“无妨,刘安抚好身手。”便教审讯杨望。杨望大叫道:“此皆我一人干系,与郭镇抚无关。你等身为汉人,卖国求荣,毫无廉耻之心!我自知今番有死无生,且教汝等熟悉,吾乃大宋断枪杨望,十八年后再来取尔性命!”
洪成寿听罢,微微颔首,捋须问道:“汝何以断枪为名?”杨望自称为是当初在青州打擂输了去,故以此为号,一则记耻,二则念恩。洪成寿复问是甚么恩,杨望不言,望其面上,狠狠吐了一口唾。引得洪成寿大怒,正待分付袁宪将去碎剐时,尚喜先一步抢过,一枪把杨望刺死在地下,默默不语。有诗为证:
愤将热血洗冠缨,宵小犹然畏义名。
奋起英雄应有志,何须俯首问苍蝇。
闹罢,众皆不悦。洪成寿令把杨望尸首抬出,又说起立帝一事。刘豫听了,肚里寻思,便告退回东平府。次后刘豫以重金贿赂金人,许立他为帝。遂于七月二十七日,金主册豫,国号大齐,都大名府。至九月九日,豫即伪位,奉金正朔。以张孝纯为丞相,李孝扬为左丞,张柬为右丞,李俦为监察御史,郑亿年为工部侍郎,王琼为汴京留守。又思有从兄刘广一家,为马陵泊所杀,那刘麟本是刘广要过继来的。豫心中恼恨,乃追封众亲,只待报仇。金人又命洪成寿相助刘豫,洪成寿只得应了,分付孔德三将日夜操演军马,镇压大小义军。
只言刘豫自称帝后,常听得有旧宋臣责骂自己。豫不以为然,冷笑道:“这厮们倒好说口!那张邦昌可是忠心宋朝,不见他的下场?今时节尚说忠心,当日如何不去效那欧阳珣、徐揆、李若水几个?”遂不采,只顾挥霍行乐。洪成寿见了,常叹道:“似这般,早晚不保。”有人说与刘豫知,豫听了,咬牙切齿道:“想我也是一国之主,金人教你等帮衬,却来咒我,是何道理!那日若非我脚快,汝早被杨望那贼害了!”猛地想起郭仲威来,忙写下一封书信,使人悄悄送往彼处。
原来自那日杨望行刺洪成寿不成,郭仲威知了,如坐针毡,生怕开罪刘豫。其间多差人送礼陪罪,非止数次。豫皆不受。今仲威得豫书信,两个复又互通声息,密谋献地降齐。不料事泄,于绍兴元年五月,仲威为刘光世部将王德擒拿,押至行在斩首。这是后话。
且说绍兴元年正月,有湖广巨盗曹成,驱兵来犯淮阳军。娄小雨令杨乙尧、张自强两个,引兵假投曹成,诱曹成去取宿迁县。二将假意与宋达交手,教曹成信服。是夜曹成亲领大军袭宿迁,宋达等与杨乙尧、张自强里应外合,大败曹成军马。曹成得部将杨再兴守护,从城中脱逃,从此不敢再犯淮阳,即领余下人马趋兵江州。次年又为岳飞所败,五月受降于韩世忠。惟建炎元年至绍兴三年间,各地流寇繁盛。
时至绍兴二年八月下旬,钟吾寨内留守众头领,正于忠义堂上计较今后诸事。忽见庄浩从下邳城而归,说道:“师弟岳飞差人送书札至城中,我见书中文字,未敢擅断。故火速赶回山来,请兄长做主。”将书呈上。陈明远接过,看上面写道:
“师弟岳飞拜书马陵泊副主吾兄庄浩:自汤阴一别,竟已十载。今金人侵宋之心不死,伪齐辅虐。弟蒙天子恩典,做到中卫大夫、武安军承宣使,又屯兵江州,以守长江。因知山寨众头领,皆忠义之士,有心报国,为避奸邪而暂居水泊,非比其他。前者一救东京,二复淮阳,直令天下传扬!弟因记前时话语,又思古人云:‘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目今路师兄大仇得报,我等同为汉人,愿请义士寨主陈明远,与朝廷摒怨,同保山河,共拒番奴。又有太尉韩世忠,可与弟联举贵寨。若得依允,国家幸甚,必不相负!更能倚仗朝廷,早复清白之身。非为一己之心,实为家国百姓,皇天昭察,专待回书。
绍兴二年秋八月日,岳飞奉上。”
陈明远看罢,又教臧好念与众人听,便道:“众位兄弟有何计较?”谢顺道:“那年在汤阴所言之词,却教岳飞这般惦记。”徐韬道:“我观岳飞之言,却是真情实意,且又是庄兄同门师弟,自不会害我们。”何熙道:“是了,倘若答应了,我们便是要受招安也。”娄小雨笑道:“那日里我怎地说的?你众人只是不上心。依着我言,自古伴君如伴虎,贤皇尚有糊涂时。虽有岳飞与韩世忠在彼,然当今朝廷难料,张邦昌不是榜样?招安也好,推了也罢,先保全自身方是真。”余下众头领各有分说,皆问陈明远甚么主张,正是:
书会群豪临水榭,躬身指点议同仇。
终究不落天子事,付与英雄论几筹?
陈明远自思了一回,乃道:“你等所言皆无不当处,岳飞亦是好心,为兄却有个道理。若教我们与他结联,倒也无妨,可与之回书,尽述我等报国之心。只是正如娄军师所忧的,须同他讲明。天子若有不贤,如坏万里长城,失却了祖宗基业,非干我等之责。便先为盟,共破刘豫,看朝廷诚意如何。那时招安与否,别有分说。未知你众人肯与不肯耶?”众头领都道:“兄长既有主见,众弟兄誓必追随,自无话说。”陈明远便亲写书信,使人送往岳飞处。
却说九月初,北山酒店头领小膳祖马玥,上山来报知消息。自一剪梅董恩惠与绛珠仙何琼病故后,又兼寨中女头领伤亡众多,陈明远便教马玥去接管。当时马玥上到忠义堂,只说店中现有一人,要见庄浩。不是这个人来时,有分教:
薪火相承,今朝师道传真;扬威护国,他年再书忠义。
正是:
好似春风风万物,又如夏雨雨千家。
毕竟来的是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