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唐意站在门前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敲了510门。
自从童清出事以后，最后一位同学也从原来的两人宿舍里搬了出去，又换了一次。从518到512，再到510。其实也还好。童清她们这一届选这个专业的人比较少，否则根本没有这么多的空教室让她们搬过来搬过去。
这是唐意第一次开始侦查活动，她有些兴奋，也有些许不安，毕竟她所有的参考文献就是侦探小说。她不知道从对话里能否得到确切的证据——自杀也好，谋杀也罢，她只是不相信童清学姐会杀人，一个连自杀都那么温柔的人——是的，她更倾向于是自杀——是不可能杀人的。虽然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就这么相信是自杀。可能她潜意识里，认为当时的场景很符合童清的性格。当然她也清楚的明白，这就是她的感觉，人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准确的、合理的，所以她想问问518这最后一位舍友，这个宿舍里唯一剩下的人，对于这件事情的一些看法。这些天，想必她也承受了很多的流言蜚语。
房间内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唐意又复盘了一遍——该怎么说？说些什么？虽然这些问题她已经想了很多次，已经在脑海当中演练了上百遍，但还是有些紧张。
门打开了。
开门的女生大概一米七，不胖也不瘦，穿着打扮很随意。仅靠这身打扮，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她是一位大三学生，更像是位高中生或者刚刚进入大学的大一新生——这一点和唐意很像。
在唐意打量着这位学姐时，对方也在打量着她。对方最开始不耐烦已经写在脸上了——想必来找她的人很多，感兴趣凑热闹的人不少——但是看到唐意，对方又换了神色。这不禁让唐意怀疑对方认识自己。
“学姐你好，我是……”唐意打算主动介绍自己。
“不用介绍了，这两天上门来找我的人很多，又不差你一个。”对方的语气平常，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妥协了。
“那我……可以进去吗？”卑微调查的唐意上线。
“进来吧。”对方竟然同意了，唐意还有点惊讶。既然没有把她赶走，这可不符合剧情发展。毕竟在唐意的想象里，她要问到晏梓星的话可是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的。
唐意小心地踏进这个宿舍。这个宿舍干净整洁，第一张桌子上摆满了书籍和笔，柜子里也满满当当，几乎没有任何摆件亦或者消遣。唐意想到了自己的乱七八糟的桌子，舍友周玉的哈利波特，以及小木同学的化妆品，张莹莹的小收纳，相比之下，这个桌子就有点过于单调和简单了。
她们面对面坐下。
“你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吧。”对方开门见山。
“你对其他的来访者也是这么直接吗？”对于对方的直接，唐意还很不习惯。
“不是，我会把她们赶出去。”
“那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很可爱。”晏梓星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唐意更摸不着头脑了。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有魅力了？虽然她经常自卖自夸——什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浊世翩翩，但是被别人主动夸还是第一次。
“这……”这倒让唐意不知道怎么接着来了，她对“可爱”这个词很受用。
“不是有很多问题吗？直接问吧。我准备好了。”
这话说的，难道她一直在等我？
“哦哦好，那我就问了。首先，第一个问题，在你眼中你的舍友都是怎样的人？”
“在正式回答之前，我有一个问题。你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这个人真是奇怪，明明她让自己问的，却又问自己和童清是什么关系。唐意心想。
她简单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和童清学姐认识，而且有一些联系。”
“所以呢？”对方没有看出来其中的关联。
“所以我不认为她会杀人，这其中有一些东西讲不通。”
“讲不通？”对方嗤笑一声。“讲不通又怎么样呢？结果都出来了，你与其和我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争辩讲得同讲不通，倒还不如去警察局和警察掰扯。”
这个回答把唐意吓了一跳，对方刚刚还挺好说话的，结果没想到对方是这样的……冷硬？
“你和童清是怎么认识的？”角色好像反过来了。
她似乎很执着于这一点，执着以证明童清在唐意心中的……地位？好像也不太准确。应该说是唐意对童清的反应——究竟是把她当成一个见过几次，比较熟悉的学姐，还是一个聊得来的、关系不错的朋友。唐意到底是在凑热闹，还是真的关心这个人，这一点对对方似乎很重要。
“我和学姐一起参加过一个活动，她借给我充电器，所以就认识了。”
“这应该只是很普通的一件事，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你没有必要为了她做些什么。”对方明显对这个理由不感冒。“而且这两天来找我的人很多，他们的理由各式各样，你这个原因还真不是第一次出现。”
“我们加微信时，注意到了对方的微信名，觉得很有意思，因为她的微信名我很了解，我的微信名她也很熟悉。然后就尝试了一下，没想到确实有一些相同的爱好，就慢慢熟悉了。”
“你叫什么名字？”
“唐意。”
“哪两个字？”
“汉唐的唐，意思的意。”
“意思的意？”
“放心学姐，我对你没意思，对童清学姐也没有。”开玩笑，怎么可能被你牵着鼻子走，我不要面子的嘛。唐意心情很好，她总算扳回一局。
“……你想多了。”这个人真不要脸。
“学姐问这个做什么？难道学姐认识我？”
“童清在我面前提起你，她说你挺文静的。今天看来，莫不是她说的那个人患了多动症。”对方怼回去。
真不让自己吃亏。
虽然对方这么说，唐意还是隐约感觉对方早就知道她是谁，并且就在等她打听消息。
“来吧，让我听听，你能问出什么花来？”
“我想要了解一下童清学姐和洛初的性格，她们两个平时是什么样的人？”
“哦？我认为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就是什么样的人了？”
又来。
“不是。”唐意的语气开始认真了。“你对她的理解可以证明很多东西。”
“证明什么？这一点能够证明什么？”对方也很严肃地反问：“能够证明她没有杀人吗？”
“能！”
唐意答得斩钉截铁，对方也冷静下来，又是开始那副模样。“你怎么想童清这个人？”
“虽然说我和学姐只见过几面，但是我对她印象深刻。她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虽然长相不是很出众，但我总觉得见过她的人都不会忘记她，这可能是我想多了，但她身上就是有一种……嗯……怎么说好呢？应该是一种气质，让人很舒服的气质。和她交谈总是很舒服，她可能会把话题引到双方都很舒服的地方。”
“你倒是总结得很到位。”
“嗯……”唐意没想到对方竟然认同了自己的观点，刚才对方的态度，唐意还以为这个她不喜欢自己。
“是啊，童清总是很好说话很好相处，她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委屈什么是欺负。这样一个人，就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和意料之外的巧合，就被人怀疑她的品格。要我说就是她死的时候不对，他要是在洛初前面死，可能现在就不是这么个情况了。你看，人就是这样。”
“所以洛初有精神病并且发作的时候会拿舍友出气是真的？”
“精神病？她要真是个精神病也好，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这话真难接。
“洛初有可能是自杀吗？”唐意开始话题引导到这两件谋杀案上来。
“自杀？她可不会自杀。”晏梓星摇摇头。“她的意志力很强，不然以她早就该自杀了。不过对于洛初来说，这样的结果也很好了，她……挺矛盾的。她朋友曾和我们说过她的经历。”说到这，对方停了下来，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讲，最后还是讲了。“她经历过校园暴力。”
原来真是这样，怪不得刚才她的语气有点同情。她应该对洛初这段经历也很有感触。唐意想。
“所以洛初她应该很痛苦。她本性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经历过这种事情，她潜意识里也会采用一些比较应激的手段来保护自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对她而言，只有这样才能够保护好自己，但是这样又很容易伤到身边的人。而童清的性格又比较软，所以最容易被波及。”
“你真是这样想的？”唐意问。
“不然呢？”
“没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你觉得我是站在一个比较理智的角度上来形容她——可能我根本没有办法客观理智地去讲。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想？她那段经历确实很痛苦确实很难受，但是这不是她用来伤害这里的人的借口。尤其是童清，在这个学校里，她应该是对洛初最好的人了——她可比那些网络判官负责多了，至少她是真实地照顾过洛初。可是洛初在很难受的时候还是会对她恶语相向。”
“童清学姐就没有想过不去管这个人，然后任其发展吗？这本来跟她也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她这么做就好了。”晏梓星站起来，从书桌上的格子里抽出一本书。
“你知道杜甫这个人吗？”
“知道。”
这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觉得他傻不傻？”
“？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你仔细去想，你会发现这个人傻得要命。他为何一定要跟随唐玄宗这位主呢？玄宗后期已经很腐朽了，但他还是跟定这个人。想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你不觉得这么做很傻吗？”
“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
“你看，你也知道一个人的本性是无法改变的。童清就是这么一个人。她觉得洛初可以改变，至少她可以帮她改变，她就去做了。童清很努力的想要洛初走出那段经历，但没成功。洛初被自己困住了，她把自己死死地钉在原地。童清拉她一把她会自己再跌回去。反正有这束光照着她，她也不需要走那么远的路。所以不管童清怎么努力，她们两个就是在原地踏步。而童清又不可能采用很强烈的方式——就只能这么一直耗着。但童清一直抱有希望，她一直觉得大学四年她一定能做到，一定能让洛初回到最初的样子——这完全没必要，也根本不可能，但童清去做了。许生一何愚，她算是把自己的大学生活许在这一件事上了，如果是你，费尽全力地想要拖一个人出来结果那个人死了，还有可能只是一个意外。你怎么想？”
唐意斟酌着词句，她决定避过这个话题。
“我听说之前有一位学姐退学了，是因为洛初学姐吗？”
“应该算是吧。安平也不是退学，只是请假。安平她——就是你提到的——离开了宿舍。她神经有点敏感，很容易受到刺激。”对方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刚来的时候大家都很拘谨，也互相不了解。但慢慢的，洛初就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经常做噩梦，一做噩梦就大喊大叫。安平她不能忍受。其实我们有时候也很厌恶她，这三年下来我们也有点神经衰弱。安平实在受不了了就搬走了。”
“你们就没想过搬出去住吗？”
“搬出去？”对方苦笑一声。“杭州的物价房价你也不是不清楚，我们的家庭情况不太能够支持。而且这种事情和家里人说他们是不会觉得有什么很大的问题的，只会认为我们小题大做。”
这是事实，父母很难理解这一点。双方都陷入了沉默。
“出事后你联系过安平学姐吗？”
“有，但是没联系上。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也不回。但这也很正常，毕竟她挺喜欢搞艺术的，也经常出去玩，画入迷了看不到消息也有。有一次她去布达拉宫，整整一个周都没联系上。我们也见怪不怪了。”
“洛初学姐经常喝酒吗？”唐意继续问。
“也不能说是经常，但心情太好或者不好的时候都会喝点，平时不会喝。”
“那她知道喝酒后不能吃安眠药吗？或者之前有没有出现过酒后不太清醒就吃多了安眠药的情况？”
“我不知道，我记得好像有一次她喝酒后吃药出了点事，当时还是童清发现的。但是后来就没发生过，洛初也没有当回事。我也可以理解，毕竟她已经很痛苦了，也没有其他的排解方法。”这一点童清没有说。但也隐约暗示了。
童清学姐发现的？可她不是说……
“那你知道出事那天她喝酒的原因吗？”
“不知道，我和童清那天出去了，很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宿舍没有声音，就以为她睡着了。”对方不太理解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认真回答。
“我那天有点事，所以比较忙，差不多……嗯……凌晨吧，小童看洛初桌子上很乱，就想把酒瓶给整理一下，结果看到了安眠药……后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
“洛初睡觉规律吗？”
“不规律，但是她睡觉时对周围环境的要求很高，也因此出了一些事情……就像我说的，因为她的病，她产生的伤害几乎是不可逆转的。”
“你们没有跟辅导员反映吗？”
“这种事情要怎么跟导员说？导员也没有很好的处理方法。如果让她单独一间，不知道她会出什么事。换一个寝室，不了解她的人难免会有冲突。所以除了在这个宿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就不能……让洛初学姐搬出去住吗？”
“不行。”对方摇了摇头。“她的家长不同意，不放心的。”
还真是自私。
唐意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在这种宿舍氛围下，早晚会感到窒息。
对方沉默了一会，开口了。“洛初她真的很美，我想这应该也是她被欺凌的原因，你等一下。”对方起身开始翻箱倒柜的找，最后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有八个人。
这张照片……
“学姐，你们宿舍没有一张四个人的合照吗？”
“这个没有，安平不太喜欢拍照。”
“这样。”
“你看，中间这个站c位的就是洛初。怎么样？很美吧？”
“确实，学姐这四个人是谁啊？”
“是隔壁520的。安平的一个朋友在隔壁。平时会互相送些小零食之类的，一来二去两个宿舍也就熟悉了。”
照片中的八个人都面带微笑，但洛初确实是最美的。更让唐意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洛初并不是冷美人的那种美，而是一种积极阳光向上的美。单是看这张照片，很难让人想象她的经历。
“学姐，我和警察交流过，虽然她告诉我的不多，但有些事情我已经了解了。”唐意缓缓说出这句话。
“这话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在骗你逗你玩？”
“警察告诉我说，在童清学姐自杀的前一天晚上，她给你打过电话，让你们两个明天到警察局一趟。是有这么回事吧？”
“是。你想说什么？”
“你觉得这件事情和童清学姐自杀有关吗？”
“你也觉得童清跟洛初的死有关系吗？”
“如果我也这么觉得，我就不会在这里问你，而是应该相信并赞同校园墙上大部分人的观点了，并且和他们一起激烈地讨伐童清学姐。”
“既然你不相信，那还问我做什么呢？”
“但这毕竟是个问题。而且这件事情无疑是在畏罪自杀的这个谣言上添了一把火。什么时候自杀不行，为什么偏偏是警察找她的第二天呢？”
“这不就是个巧合吗？”
“可是也太巧合了。”
“前面发生了命案，再怎么平常的事情，也会被认为是巧合。这算不上是什么依据。”
“那另一个问题，童清学姐为什么要自杀呢？”
“你怎么想？”
“我自然是不会认为是畏罪自杀的，但我还是想要听听你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