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着面前真情显露的男人，袁越心头猛地一颤，他看不得这个，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绪在体内扩散，这是他很熟悉的一种感觉。

这是他经历过好几次的感觉。

恍惚间，过往的记忆从尘封的角落中钻出，来到他的眼前。

他想起来了。

第1次是他看着那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被吊死在门口，而自己不敢去认领尸体的时候。

第2次则是在战场上被吓到屁滚尿流。

第3次是战友死在了自己的背上。

第4次是吃掉了战友的尸体。

第5次是注视着那庞大的难民人海，注视着他们被死亡胁迫，在逃窜的过程，有的人饿死，有的人病死，有的人在争夺中被打死……在那片荒芜的土地上，在无数人鲜血的浇灌下，开出了一朵朵血之花。

第6次……第7次……第8次……

……

绝望。

绝望和失望这一对老朋友随着那些残忍痛苦的回忆不断的涌现，它们再度回归了袁越的怀抱。

它们钻进袁越的身体，将根系扎根于他身上，将顽疾和痛苦扩散，熄灭他心头的火焰，把那好不容易建立起了仅剩的可怜的希望摧毁。

袁越不禁对自己发问。

——为什么是人类？

但很快，他就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可笑。

这真是个傲慢的想法。

——为什么不能是人类呢？

——还是说。

——如果不是人类，你是否连共情的想法都不会产生？

所以……是……

“……苦难……”袁越咬着牙，愤恨的情绪被他从牙齿中逼出，凝结成了他一生都在诅咒的两个字。

但这个声音很小，小的根本就没人注意。

于是他又将这道诅咒吞下。

接着控制着自己的视线，艰难的从那张真情流露的脸上移开。

然后双手按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袁越重新抬起头，一脸郑重的对他说道：“请让我加入你们。”

……

“就先这样吧。”

在30分钟后。

众人包括袁越，在休息整理好了自己的疲惫和情绪后，由张作为领队，开始离开实验室。

在路上，张又对袁越说起了已经被强调过好几遍的话。

“建筑内部是可以说话的，除开一些被攻略后较为稳定的建筑，我们现在所处的人类意志凝聚地517号实验基地，内部根本不可能会有怪物。”

“所以这才是你们会如此提防我的原因。”

“可不是嘛！”柴钱在后方夸张的叫唤了一声，“当时差点吓死我！”

“没错，袁越，请务必记好我刚才说的几点规则，这很重要，它们能让你在外面活下来。”

在出发前，张又对袁越说了一遍，他的表情十分认真，甚至有种疯癫的果断。

这并不是开玩笑，而是袁越明显能感觉到，如果自己没能遵守好那些规则，或者说在外面惹出了什么乱子，他们会为了让自己能活下来，豁出性命。

随着张的叙述开始，袁越也在心中默默回忆起了他说过的那些规则。

1：在建筑外的所以地方都充斥着迷雾，使用火光能够驱散迷雾，所以任何在外行动的人员都必须佩戴一到不等的照明设备，或者队伍内一定要有1~3名的觉醒者。

2：小心你能听到的一切声音，包括队友。在外行动的所有成员，除非进入建筑内部，不然禁止沟通，只能用火光，手势等进行信号交流。

3：以下规则存在部分冲突，正常来说，在外行动的人员除开自己身边的队友，在外面是不可能碰到其他人，你能遇见的只有怪物……或者说是伪装的怪物。

但觉醒者除外，他们即便不用任何光源和照明设备都可以在迷雾中自由行动。

因此觉醒者们要么是独立行动，要么就是有一套特殊的辨识手段。

4：室内的危险程度不比外面低，因为建筑内部大多数都变成了那些怪物们的老巢。

5：不要靠近迷雾浓郁的地方，黑暗和黄昏也是同理。

6：不要靠近任何与你常识不符的地方，用水泥做成的路面不可能是血肉，终焉之境里没有天空，也不可能下雨，更不可能打雷和刮风。

7：不要注视任何可以反光的东西，不要看任何有记载着什么东西的载体。当你不得已看到，并且发现上面记载这一些你无法看懂的东西，闭上双眼，忘掉它。

如果做不到或者短时间内无法达成，请向身边的觉醒者求助，如果身边没有觉醒者，请注射我们下发的药物，但请注意，请务必身处安全的建筑内部或者在队伍的看护下进行。

它可以让你好好的睡一觉，等一觉醒来，记忆会帮你抚平一切。

8：那些怪物都是随着人类以及人类的文明一同掉下来的，和黑暗黄昏不同，它们是原先就被人类幻想出，并且一直存在在人类文明当中的一部分。

所以一定要小心外面环境的变化，变化的越突然，风格越显得怪诞和突兀，里面的怪物就越危险！

……

大体上需要注意的就是以上八大点了。

“袁越，拿好这个。”张的话语把袁越从回忆中拉回，他说着，从身后的战术背包中掏出了一把手枪，递给袁越。

“……不是说那些怪物是从人类文明过往历史中诞生出的东西吗？如果按照这番话去理解的话，它们应该都是些刀枪不入的怪物才对，简单的热武器对它们有效果吗？”袁越疑惑的接过了那把手枪。

但当他的手碰到那把手枪的枪柄时，乌黑材质的表面突然裂开，几根血红色的肉刺从中窜出，在袁越还来不及反应时直接在他的手掌上戳出了几个窟窿。

钻心的疼痛突然传来！

袁越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被枪戳穿的手因为应激反应下意识握紧。

可还来不及细想，只见那几根扎穿了袁越手的肉刺突然褪去了那副尖锐的外表，逐渐疲软，直至化为一滩肉泥，堵在了袁越被扎穿的伤口上，将血液和伤口堵住。

“……”袁越愣愣的看着这番突如其来的变化，原本钻心的痛楚随着肉刺的变化一下子消失，反而化为了一种温暖的感觉。

“这……！”袁越目瞪口呆的看着手上的玩意，这玩意究竟是什么？是枪？还是生命？又或者是什么怪物？

袁越试着松了松手，但还未张开多少便被一股强烈的拉扯感限制住，透过缝隙，袁越看到了枪声身上的几根肉刺与自己的手掌紧密相连。

“这就是我们反抗的手段了。”张说着，抬起自己的冲锋枪，一手按着枪管，一手按着枪托，然后用力一掰，那外表乌黑发亮，制作精细的现代枪械，竟然从中间直接裂开了！

巨大的裂口下不是袁越所预想的机械连零件和枪管，而是一团粘稠的血肉！

此刻这颗血肉像是被掰开的巨口，甚至还有血肉拉成了丝线，袁越几乎是在打开的同时便闻到了一股恶臭味，然后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从枪身中响起。

像是什么东西在液体中翻滚，紧接着，几根雪白的指骨伴随着恶臭的血肉，一同被那张巨口吐出。

猩红的血色在灰色的地板上格外显眼。

“异常装备！”

袁越此刻早已惊讶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能愣愣的看着，看着张和他身边的伙伴毫不在意的都掏出了自己的武器，再看着将自己身上的一部分肢体与血肉塞进了他们的武器中。

血肉撕扯和骨骼断裂的声音在这片空间不断回荡，格外刺耳。

没过多久，这群人又变成了和袁越一开始相见时的模样。

等到声音停下，等到那5个人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瓶，从中取出一种袁越从未见过的纯白色膏药涂抹在自己的伤口。

原本还在流血的伤口瞬间止血，众人开始一脸平静的包扎起伤口。

这时，袁越才猛地回过神来，连忙开口。

“……等，等一下。”

“和怪物战斗的先天条件是必须使用这些武器是吗？这些武器如果想使用它们就必须先付出一定的代价是吗？然后……再通过自动售货机或者其他食物来恢复伤口……”

“不。”

张突然开口，他几乎是强硬的打断了袁越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摇了摇头，“不，袁越，最后一句不对。”

“并不是所有的食物都有这种效果，自动售货机往往只会出现在这里，里面的食物异常的珍贵，我们没有资格也不配去吃它们。”

“那……”

“袁越。”张又打断了他的话，他望向袁越，坚毅的眼神中已然没了血丝和疲惫，接着，他轻轻的笑了笑，不只是他，另外4个人也都忍俊不禁的笑了一下。

像是解脱般。

张轻呼了一口气。

“很抱歉，我们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不得不说，那个罐头的味道很不错，我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了。就是有点对不住你，刚下来还得被迫吃泥土。”

“……实际上，在这次的任务中，我们被迫和大部队分离了，为了活下去，我们不得不来到这里。”

“其实这也没什么，在将军立下的人类战时临时宪法中，因外在不可控因素被迫与大部队分离，且保留一定求生能力和手段的部队可以不经过司令部的同意，直接前往人类意志凝结地的。”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即便我们可以心安理得的去做，可要到那里却是难以登天……”

张的话语一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牙齿轻轻的颤抖着，让他接下来的话语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一定的悲伤。

“袁越，我们原本有11人，11人！那些没在的人，他们全都死在了路上，我们消耗了身上能消耗的一切，才勉强保住了性命，到达这里。”

“所以……”

说到这里，张猛得一咬牙，将口中的悲伤和恐惧死死咬住，接着抬起手中的冲锋枪，不只是他，他身后的4人也一同举起了武器。

“接下来，我们会献上自己的生命！”

“哪怕是死！也定会护您周全！”

“英雄！请与我们并肩！”

……

接下来的行程果然和张说的一样，全程走下来，别说是人了，偌大的实验基地，竟然连一点人类生活过的痕迹都没有。

袁越等人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实验室的出口。

踩着脚下的水泥地，黄色的警示条纹和绿色的安全出口标识格外显眼。

眼前是一扇足足有5米高的厚重钢门。

柴钱一马当先的走到众人面前，在大门一侧的终端上开始捣弄起来，不久后，随着机械声音的响起，严丝合缝的大门缓缓从中间裂开一道裂缝。

呼——！

一阵冰冷的风钻过裂缝率先吹到了袁越的脸上，袁越的身子猛的一抖，但这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他在这股风中突然感受到了一股——

没由来的恶意！

裂隙越开越大，带着恶意的寒风也越灌越多，这种诡异的感觉在不断叠加，直至它突然化为了一种实质性……不，是某种更深邃的东西……

迷雾……

当袁越注意到它时，寒风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迷雾正挣扎着从裂缝中钻出。

而当袁越看到那股迷雾时，心中不断堆叠的恶意与恐惧终于爆发，化为了一种没由来的恨意！

恨意不分由说的拉扯着袁越的思绪，让他直接举起了手中的手枪对准了那股迷雾。

“……”

一秒，二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