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初雪伸手将宝石十字架取出,挂回脖子的项链上。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进白墙上的门里。
等她走进门里,门自动关上,厨房随之又开始转动,破落的围墙升起,将崭新的围墙遮掩其后,灶台上的隔板重新关好,烧红的炭火自动落下,将隔板完美的掩藏好。
***
亓官初雪顺着门里向下的楼梯往下走,楼梯的尽处是个甬道,很长,光线却不黑,明明是向地下倾斜,竟然越走越亮。
甬道的尽头,有扇门,门上挂着一块匾,匾上写着三个字:湖心居。
走进门里,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宽敞的圆形空间,上方有明亮的光透下来,但和室外的日光不同,这里的日光是晃动的,显得浅白许多,映在地上波光粼粼——这光线竟是从水面折射而下。
果然,抬头能见圆形空间的上方是一层透明的——云母,晶莹剔透,透光率完好。云母上方清水荡漾、水藻摇曳,时不时有红红白白的几尾鱼摇摆着游过。
空间四周有三个房间。
正当中,有一张古朴的圆桌和几张扶手椅,做工精细,年代感十足,质感极好,却不显旧。然而上面的雕饰却很少见,有扭索、短矛、树叶、蔓藤等图案,这些图案不是天汉国惯用的家具雕饰,前朝也不会有,一看就是舶来品上才会出现的纹样。
正对着甬道的墙上挂着一副人像画,画上人金发褐眼,不是本土人,但服饰却穿的和天汉国的国民一般无二。此人表情和蔼,似笑非笑。右手持一柄长剑,左手正捏个剑诀。
画像左侧写着一行小楷:烨然若神人。
画像右边用草书龙飞凤舞的写着:“我若有灵,也不致灰土处处堆,筋骨快快落。汝休妄想,须知道勤俭般般有,懒惰件件无。”
画像下有一张描金周的圆雕沿墙桌,上面有香插、香炉。
亓官初雪走过甬道,径直走到画像前,点上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对着画像说道:“今天总算见到了你总提及的那人,依我看,此人除了长相,空洞无物得很,倒得你总是念叨。”
说着她把买来的点心摆上沿墙桌,又说:“你最爱吃的。”说完她怔怔的看着画像上的人,良久,转身进了旁边一间房里。
房间不大,有门框但是没有门,上方没有屋顶,和外间是相通的,这样光线可以透过水和云母照到她的闺房里。
房间一侧放着一个镶有金属和龟甲壳的乌木衣柜,衣柜的底部有镀金的青铜高脚支架。
衣柜旁边有一张宽大、富丽的华盖床,床身也是乌木所制,有脚板和床头板,床身上由四根乌木长杆支撑的纯白色天盖一边挂在墙上,另一边垂下的华幔有卷边和流苏装饰,天盖上绣着卷轴图案和莨苕叶形的涡纹图案。
这张床华丽的不似人间之物,这风格、这做工也不是天汉国之物,简直宛若城堡中的公主睡榻。
亓官初雪轻轻一甩,两只鞋飞到门口整齐的落在房间外,她飞身上床,四仰八叉往床上一趟,一挥手,华盖落下,她舒舒服服的钻进被子,闭上眼,想睡一会。
然而一闭上眼,封之信站在舟头长身伫立的样子就浮现在她眼前。
她猛地睁开眼,轻轻一笑,心道:这家伙还是穿着素衣更帅一点。
忽然她又想:我为什么总是会想到他?现在他是猫,她是鼠,他在找她,说不定很快要来抓她,而她居然在想他穿什么衣服更帅?
她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夜里折腾了一宿,白天又赶着去看热闹,现在着实困了,她翻了个身,睡着梦周公去了。
***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
天已暗淡。
亓官初雪忽的睁开眼,用鼻子嗅了嗅,坐起身来,忽然感觉脑中一团空洞。
自从师父阿鬼去世后,这几年,她偶尔会忽然忘了今夕是何夕,忘了自己多大年岁,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甚至会忘了自己是谁。
比如此刻,她明明闻到了非常熟悉的香味,但就是想不起这味道来自何物。
她试图启动自己的脑子去思考,可脑袋瓜子里好像装的全是棉花,任你绞尽脑汁,也无法启动它分毫。
所幸,有人过来解围了。
房间没有门,商寂摇头摆尾的走进她房间,说道:“就知道你闻见这个味道得醒。”
亓官初雪呆呆的看着商寂。
好在这个人,她认识,无论她忘记什么,这世上有两个人,她不会忘:一个就是养她十五年的师父阿鬼,一个就是和她一起被师父收养的商寂。
她微微一笑,问:“什么味,这么香?”
商寂轻哼一声:“装,再装可别吃。”
亓官初雪起身、下床、走出房间,来到外间的圆桌前,她盯着桌上的两菜一粥,很系统的分析了一下前因后果,然后脑子终于开始转动了,她问:“这是脱沙肉?生炮鸡?和鸭糊涂?”
商寂笑道:“你说多巧,那家色臭居的掌勺,守孝期满,终于回来了,我一听说,第一件事,就是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这三道菜。”
亓官初雪嗯了一声,说道:“三年了,好快。”
阿鬼也走了三年了。
商寂知她和阿鬼感情最深,不想她伤怀,塞给她一双筷子,说道:“太惊人了,这次宣传的效果太惊人了,下午我就又接了一个大单,你猜是谁?”
亓官初雪将筷子甩给他,直接用手捏起一块生炮鸡塞进嘴里,香酥嫩软,有嚼头,又不会太硬,有滋味,又不会太咸,外焦里嫩,口齿留汁,这一刻,只怕是神仙,也会留恋人间的美味,不愿再回那清心寡欲的天上去了。
商寂看她吃的专注,也坐下来一同吃。
这味道,三年没有吃到,太想念。
然而,他二人怀念的仅是美食之味吗?
当然不是,他们怀念的是师父阿鬼,因师父从前最爱带他俩去吃这家的菜肴,每每三人吃到肚歪,再听阿鬼给他们讲他前几十年“流浪”的传奇故事:什么被大鱼吃到肚子里三天三夜、什么和一棵蓖麻做朋友……
此时回忆起来,简直恍若隔世,商寂眼圈渐红,比起亓官初雪的“铁石心肠”,商寂的眼窝子浅很多,动不动就容易热泪盈眶。
亓官初雪瞥他一眼,假装没看见他红通通的双眼,问:“大单?多大单?还能大过马伯顺?”
商寂擦了擦眼角,答:“真比马伯顺更大。”
亓官初雪盛了一碗“鸭糊涂”,这是一种用肥鸭和山药熬成的浓粥,毫不顾及吃相,三下五除二就干掉一碗,用手擦了擦嘴,问:“是谁?”
商寂神神秘秘的说道:“兵部尚书,封长清。”
亓官初雪眉头一皱:“封长清?封之信的爹?”
商寂点点头:“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