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门口出来进去的都是婆子姨子和年轻的大姑娘——封家要给少爷找一个全灶的婢女。
消息一传出,十里八方的大姑娘、小丫头几乎都来凑热闹了,看这阵仗,知道的是选婢女,不知道的以为是要给少爷说媒拉纤的。
封府的下人出了名的待遇好,南安区、北安区的穷苦人家,谁家儿子闺女要是能进封府做事,那都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幸事,全家人在街里街坊面前都可以扬眉吐气,是以,但凡封府找下人,那都是门庭若市、户限为穿的。
除此之外,来的姑娘们恐怕还有另一层的私心:封家大少爷,是出了名英俊神武,少年有为,从小每日入宫陪太子读书,不但父亲是兵部大司马,他自己更是得到圣人和太子的双重青睐,将来的官途绝对是无法限量的。虽然听说他早已定亲,但是这么多年,却从没在市井流芳间传出他一丝丝的花边韵事,也没听说他养过什么秘妾外室,这样的男人,哪个怀春的姑娘不想见他一见,万一自己的厨艺得他青眼,再进了他府里,就算是做个全灶的丫鬟,也是有机会近他身的,万一再寻着个机会通个房,那将来就是一辈子不愁吃喝,翻身进入上层社会了。
距离府门不远处的街角,站着两个人。
一身丫鬟打扮的亓官初雪问身边的商寂:“全灶是什么意思?”
商寂耐心解释:“全灶就是入得厨房,能做得一手好菜的女仆。”
亓官初雪问他:“你觉得我行吗?”
商寂摇摇头:“肯定不行。”
亓官初雪转身欲走:“那你还叫我来!”
商寂:“可是这个机会,实在难得。封大司马悄悄遣散了一批家仆,又重新给儿子找一个做饭好的婢女,他们家恐怕很快有大事要发生。听闻今早,封之信已经破格荣升翊卫司指挥使一职,以后抓你就是他的事,对于这个人,咱们必须知己知彼,才能万无一失。再有,你不想知道封之信和阿鬼之间的关系吗?”他双手抱胸,说完看着亓官初雪,等着她自己走回来。
果然,亓官初雪大步流星的走了两步,一转身兜了回来,问:“可我什么也不会呀。”
商寂微微一笑,说了三个字:“神仙汤。”
***
其他婢女都是婆子姨子带着进府的。
只有她亓官初雪是被商寂一个男人带着进府。
商寂,这个男人,人高马大,身材伟岸,从小到大,亓官初雪都不怕和商寂走散,因为走在人群中,他比常人都高出半张脸,一眼望去,总能稳稳的找到他露在行人头上那赫亮的脑门。他今天穿着青灰色长衫,显得文质彬彬,头发梳的整齐漂亮,一张瘦长脸,不皮包骨,也没有一丝赘肉,浓眉大眼,高鼻薄唇。顾盼之际,沉稳干练,行走之间,气宇轩昂。
商寂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威风,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亓官初雪身上没有,可巧的是,她从小身边的两个男人:商寂和阿鬼,似乎都有这么一种气质。
***
自从他俩一进封府,满院的婆子姨子的目光就追着商寂走,他到哪,一众目光跟到哪。
跟在他身后的亓官初雪,自然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跟着成了焦点。
然而,一个擅长隐匿于黑暗中,杀人于无形的刺客,忽然被满院的婆子姨子大姑娘用奇异加羡慕的目光注视着,亓官初雪就感觉每一道目光落在身上,都像一道滚烫的热气,灼烧着她的皮肤。
这滋味让她浑身难受,于是她忽然又反悔了。
她明明觉得有趣的是和封之信成婚,是穿着阿鬼给她做的婚服和他封之信躺在一张床上,怎么才一日不到就变成了要给他当做饭的丫鬟?这个落差着实有点大。
再说,当下人,这一听就不是她能干的事。
如果她真成了他的婢女,在他碗里放了春/药倒是小事,怕就怕自己每天被他呼来喝去的,一个没忍住,横劈了他的护卫,胖揍了他的婆子,或者干脆找他亮剑比武去了,再或者,旁人虽然发现不了,但偷看他沐浴更衣时,万一被封之信自己发现了,那多尴尬,怎么解释?我就看一眼,绝不多看?他肯定也不会信。
哎。
她叹口气,眼看就要穿过庭院走进偏院,亓官初雪想掉头就走,脚刚一动,手腕已被商寂拉住,同时她耳边低声响起几个字:“阿鬼,明湖,复仇。”
亓官初雪一想到阿鬼的脸,心中伤痛之地刚长出来的新肉,似乎被生生撕裂开来,她不由自主的转回身,一迈腿走进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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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院里站满神采各异的姑娘,有大眼朝天用鼻孔看人的,有低头苦脸抠手指轻轻抽泣的,有垫着脚尖左顾右盼满眼兴奋的……
不论哪个样貌都不算出众,难怪商寂在她脸上抹了一层黄不拉叽的粉末,说是看上去不要那么漂亮才好。
但漂亮,是用一层破粉就能掩盖的吗?她心中直笑,商寂真是太小看她的美貌了。除了武功,她就对自己的容貌最有自信,虽然阿鬼说她是迷之自信。
***
亓官初雪在队尾,弯腰驼背、丧眉搭眼的站着。别说,和其他姑娘果然很快融为一体,不出挑、不显眼,平凡到无奇。
“那个男人是你什么人?”身边一个身材略胖的姑娘问她。
亓官初雪本不想理睬,却见不远处的商寂正朝着她点点头。
亓官初雪略微站直身体,转头回答:“人牙子。”她这句说的倒是实话。
谁知胖姑娘一脸羡慕:“你太有福了。”
亓官初雪奇道:“怎么说?”
胖姑娘:“他还送你过来。”
亓官初雪大白眼一翻:“他是来卖我好嘛?他得收钱。”
商寂这个人,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虽然是让她来调查封之信,但是卖她是真卖,钱他是真收。
忽听一个低沉的女声在院中响起:“红契的站左边,白契的站右边。”声音中气十足,一听就是练过内功的。
她循声望去,见房中走出三个婆子,中间一个长得最瘦小枯干的是说话的人。
白契、红契,虽说都是为奴,但是待遇上的差别可就大了。所谓白契奴仆,是生计所迫,不得已才卖身为奴,大部分都属于自发自愿的行为,将来,只要主人愿意让其赎身,便可以自行赎身走人。而红契的可就惨了,她们通常是自己或者家人犯了重罪,被罚为奴,基本赎不了身。
商寂给她买身份时,大约是手一抖,买了个……红契。
亓官初雪踏拉着鞋,走到左边站好。
不过后来商寂解释了,大户人家都喜欢用红契的下人,不会老想着什么赎身走人,工作态度踏实稳定,工钱也要的低。
他说的总有道理。
这一分站,右边的只有十一人,左边倒有十七人。
瘦小枯干的婆子拉着长音又说道:“号脉。”
就见左右两队的竞选者们都纷纷伸出左手。
三个婆子中,后排的两个走出来,一人一队,开始给每个竞选者——把脉?
亓官初雪心中一惊,这要是手被搭上脉,那她这一身武功,不是全暴露了?她缓缓看向商寂,眼神中似有似无的飘过一丝玩味,验身?有趣,那不如搞个喜脉出来,然后就说是他们家少爷的种,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就见商寂轻轻摇摇头。
他怎么就像她肚子里的虫,从小对她欠儿登的作妖想法总是门清的很。
就见婆子已经验到她跟前,她闲嗒嗒的伸出左手,婆子伸手一搭,忽的,老婆子一双昏黄污浊的眼睛瞬间张大,脸色随之一变,怪异的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