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九章 夺平洲(六)(2 / 2)江湖并不如烟首页

积压了多日的悲痛,此刻爆发出来,泪流满面,声音却几不可闻:“哥哥,兄长,庭芝无能,都怪庭芝无能……”

亓官初雪看着澹台师秀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此刻哭的仿佛像个孩子,心中记起那日在灵州城外的晴天小客栈,深夜里,孤零零的一盏烛火后,他孤寂落寞的身影,原来当时,他是在怀念他的至亲。

这心痛的感觉,孤单的恐惧,她都明白!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酒坛,扔给澹台师秀一坛,又扔给封之信一坛,说道:“澹台师秀,上次和你巢饮、鹤饮,实在痛快,我和封之信敬重你兄长的为人,不如今日,我们三人便和云响兄一起来个‘阴阳同饮’如何?”

澹台师秀闻言,一擦脸上的泪水,接过酒坛,一言不发直接喝掉了半坛酒。

亓官初雪一拉封之信,二人坐在澹台师秀身旁。她说道:“你一定心中不甘,觉得是你自己没有保护好家人,都是因为你的原因,哥哥才惨死,嫂嫂侄儿也没能幸免。我说的对也不对?可是,你要记住,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是有人害你至亲,才使你家破人亡。这些人,不光害你家人,也害黎民,害国家,他们就是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闻她所言,澹台师秀心中悲涛渐息,若不是夫蒙令洪残杀了自己的兄长,他澹台师秀霸居西北,天高皇帝远,有封边大军,有无数美人在怀,又有壮马牛羊无数,他一度都忘记了什么国家,什么黎民之事,只想奢侈无度、岁月安宁的生活下去,可如今……

他盯着亓官初雪看了一会,问:“就算只剩咱们三人,你的帏帽也不摘吗?”

亓官初雪向封之信看了一眼,怼他:“明知故问就没意思了吧?”

澹台师秀轻轻一笑,说道:“最后一次见到哥哥,还是去年我生辰,他亲自送来我最爱的丹泉酿。他走的那天,我宿醉未醒,没来得及送行……”

亓官初雪点点头,说道:“真正的离开,从来没有郑重其事的告别,也没有载歌载舞的欢送。就是在某一个清晨,那个人穿着寻常的衣衫出门,从此山高水长,再也不见。”她拿起酒坛,连帏帽也不撩起,仰头喝酒。

封之信听她如此说,道:“初雪,你将阿鬼是如何消失的,仔细讲给我听吧。”

亓官初雪“嗯”了一声,她运气内功听了听,确定附近无人,便轻轻说道:“我师父便如云响兄一般,三年前的八月初七,他说出门一趟,和我约定午后在安庆城的洛茵河上相聚,此后便一去不回。”

封之信重复着:“八月初七?每个月的月朔,初七,月望,都是阿鬼与我相约见面的日子,十六年从未变过。”

亓官初雪点点头:“所以他最后便是去见你了。”

封之信回想着当日阿鬼的神情话语,说道:“现在想来,那一天,他离开前,话语中已然有了告别之意。”

“他是先知,自然事事早都在他心中。”她喝酒,心中平静。

封之信问道:“你又如何知晓他已……遇害?”

亓官初雪答:“因在我与他相约的船上,放有一物。”

“是何物?”封之信问。

澹台师秀此时也抬头看向她。

亓官初雪平静的说道:“一只眼球。”

封之信一愣,倒吸口气。

澹台师秀不解:“你又如何得知这眼球就一定是你师父的?”

亓官初雪喝了口酒,指了指封之信,封之信会意答道:“因阿鬼并非天汉国本土人,他是……色目人。”

亓官初雪回想起三年前,她和商寂在和阿鬼约定的地点,只找到阿鬼的一只眼睛,因阿鬼金发褐眼,瞳色特殊,是以他俩一见,便知这是阿鬼的眼睛。从此,阿鬼在这世上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时,她也曾如澹台师秀此刻一般,一颗心生生被夺走,被碾碎,痛不欲生。

澹台师秀看了看兄长的墓碑,他此时才真正明白,为何亓官初雪愿意帮他,只因这痛失至亲的感受,她亲身经历,她懂。他问:“你搞个牡丹图谶,是确定害你师父的人了?”

亓官初雪缓缓摇了摇头,说道:“起初我并不知晓,但阿鬼死后,我查到,他曾经任教过的武塾,所有人全部被灭口,连校舍也被烧毁,如此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原因不言而喻。”她并未提及自己就出自武塾之事。

澹台师秀奇道:“武塾?难道就是王兆之前所办的那所神秘的武塾?”

亓官初雪说道:“正是。”

封之信问:“武塾是王兆为了培养他的亲信酷吏所办,将武塾所有人灭口,这牺牲太大,看来,一定有什么东西是超过这个价值的。”

亓官初雪点头:“这正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阿鬼明明隐居多年,王兆等人是如何知晓他,他从不招摇过市,王兆这些人又是如何找到他,抓到他的?他武功天下第一,就凭王兆手下的那些酷吏,连我都打不过,又如何能杀了阿鬼?”

封之信问:“那这些年,你可有找到新的线索?”

亓官初雪沉吟了片刻,说道:“除了王兆那些该死的同党之人,我只查到武塾曾经被王兆转赠过他人,至于这接手武塾之人是谁,始终不得而知。除此之外,一直没有找到其他新线索,直到——昨日!”

“昨日?”“昨日?”澹台师秀和封之信异口同声问道。

亓官初雪说道:“昨日攻城,竟然有许多线索同时出现:阿鬼曾经成功提炼过矾油,弩车上的转轮,也是他发明之物,澹台师秀,还有网住你的那张网,你没发现和我黑风筝上的牵线,材质一模一样?”

封之信心中惊骇,说道:“你的意思是王兆和夫蒙令洪一起屠杀了阿鬼,抢夺了他所制造之物……”

亓官初雪说道:“我只怕就是如此!阿鬼喜欢研究些有的没的东西,我看他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研究成果,记录在一本日记中,还给这本日记起了个名字,叫《鬼说物要》。我就当他闲来无事写着玩,这件事从来没放在心上,可如今看来,这本书,只怕才是他之死的真正原因。”

亓官初雪这番话一说出来,封之信和澹台师秀心中都暗暗担忧,若是阿鬼所造之物真的都到了夫蒙令洪的手中,那只怕接下来,这些神秘之物,都将应用在未来的战争中。

三人分析了一会,总觉得事情绝不简单,这本《鬼说物要》到底记录些什么亓官初雪也说不仔细,她料想商寂一定清楚得多,心想待再见到他,定要问个明白。

至于其他线索,封之信即然说了要找,他身为翊卫司总指挥使,消息一定比她灵通。再者,他比她和商寂跟阿鬼学武的时日更久,要真说起来,他甚至可以算是阿鬼的大弟子,那么,为师父报仇,他出谋出力,自是无可厚非。

三人又聊到夫蒙令洪得知平洲城被夺回,定不会善罢甘休,是以当务之急,是重新布防,防止夫蒙令洪反扑回来。

待这些都说完,亓官初雪忽然说道:“澹台师秀,今日本是来安慰你的,这样,学你上次又是上树又是跳树的,我也来个别具一格的饮法,如何?”

澹台师秀说道:“好啊,今日咱们仨人,不醉不归。”

亓官初雪说着,找来一些树枝干草,快速编成枷锁状,套在脖子上,顺势将酒坛抛向空中,酒坛在空中倾斜,酒自酒坛中缓缓流出,她将鞋袜一脱,光着脚丫,一边仰头接酒喝,一边说道:“这叫‘囚饮’。”

澹台师秀和封之信见她模样,都不禁哈哈直笑。

见澹台师秀一扫脸上的阴霾,她更来了精神,又找来一些更长的树枝,将自己包围起来,只伸头出来,让封之信帮她倒酒,她说道:“此法,谓之‘鳖饮’。”

封之信知她是想宽慰澹台师秀,见她情真意切,身形可爱,也笑意不停。

亓官初雪越喝越起兴,又将一根长长的树枝插在身后扮作尾巴,举着酒坛,说道:“这叫,‘鸠饮’。”

澹台师秀本就感激城楼上,她不惜多处受伤也要护住自己之义,又见她为了宽慰自己,潇潇洒洒,古灵精怪的样子,眼睛落在她身上,竟挪移不开了。

三人笑着,喝着酒,直到东方渐白,才兴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