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那么容易,铁血剑豪,二十年前的那一剑惊天地泣鬼神啊!放眼现在依旧无敌手。”离万江手握马鞭指着石平平说道。
司马落轻声说道:“现在他又能如何?一条腿都成了残废,那惊天一剑技压群雄不假,让整个大梦江湖望尘莫及也不假,可惜他的腿已经废了,破晓一剑的威力别说大打折扣,可能连破晓一剑的脚步都运用不出来了。”司马落弓着腰,双腿加紧马腹如同准备狩猎的豹子,手中虎牙枪被握的吱吱作响,虽然已经不是当年的石平平,可是他司马落愿意上前一战,愿意给这个曾经的剑道魁首一个体面的退场。
“没错,破晓一剑惊天地泣鬼神,一剑破掉北辰政身边一百多位顶尖的近卫,差一点就把上一任大梦君王的胸口洞穿,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吕势就连说起当年的事都有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更何况是经历者。
“若不是龙傲天,恐怕石平平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一条腿了。”吕势的语气略显悲伤,字里行间有对英雄的感叹,更有对江湖豪杰迟暮的悲凉。
司马落突然插嘴道:“主公,让我去会会他。”说着就要冲出战阵,却被离万江一句等等拦住了去路,毕竟一切的光辉也都是曾经,如今的石平平恐怕使出破晓一剑都是痴人说梦了吧,那眨眼即逝,寒气逼人的剑招,如果脚下没有超出常人百倍的速度又怎么能出奇制胜,又怎么能被叫做破晓一剑。
离万江眯着眼睛轻声说道:“有没有人上前一试?”这时候三儿子离中海破阵而去,司马落轻轻冷哼了一句,看来离万江还是不想让自己抢了他儿子的军功啊!不过就算司马落有一百个不愿意他也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毕竟哪个父亲不为自己的孩子着想。
再说说这离中海,最终也没受得住自己哥哥的劝说,这可是建立军功在父亲面前留下好印象的绝佳时期,而且你是兄弟五人武艺最好的,马上功夫更是了得,虽然不擅长下马步战,可是弓马娴熟在军中也算得上佼佼者啊!一连串的游说让离中海觉得势在必得,甚至看见了自己父亲的笑容,虽然武艺比之司马落还是有些距离,可是军中佼佼者又岂能是泛泛之辈。
急功冒进的离中海紧贴着马背,手中长枪紧握,俯冲姿态更是一往无前,本身便以气力在军中闻名,再加上一等战马的极速俯冲,这一枪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躲得过去,他离中海从小尚武,既不喜欢父亲的铸造,更不喜欢吕先生教给他们的那些文绉绉而绕口的东西,他不过是喜欢纵马驰骋的畅快,以及手握长枪战场杀敌的踏实。
父亲喜不喜欢自己无所谓,但是他想让父亲明白,自己的人生,自己完全可以掌握,自己的路终归还是要自己去走,虽然他不知道自己选的路是对还是错,但他绝对不能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人活这一辈子总要为自己而活不是,哪怕死在马背上,死在马蹄下,虽然如此,他离中海依旧想让父亲承认自己的付出与努力,试想天底下哪有孩子不想让父亲骄傲的呢?
一百步,五十步……离中海低吼着,见稳坐白马之上的年迈老将纹丝未动,免不了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紧握手中长枪,就在那一霎那,长枪突刺,发出刺耳嗡鸣,战马嘶吼呼啸而过,军阵中所有士卒都觉得离中海凭这一枪就应该将敌人胸口洞穿。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离中海必胜的时候,没有人看清楚石平平的动作,更没看清他是怎么躲过那极速冲击下的一枪,只见离中海的战马越跑越慢,然后长枪脱手掉到地上,尘土四溅,脖颈处鲜血极速喷出,似乎比战马驰骋的速度还要快,最后整个人不甘的重重掉下马背,一命呜呼。
梦回城上银枪后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用力搓了搓眼睛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赢下第一阵了,城防兵卒瞬间热血沸腾大声呼喊起来。
石平平自顾自的低声说道:“我只是比以前慢了,并不是比你们慢了。”
独立军阵营的沉默,城防守军的摇旗呐喊,那个大顺王朝的开拓者,那个已经迟暮的沉默老人情绪竟然没有一丝的波澜,那个战死的年轻将军不就是自己的儿子吗?
虽然世人都知道他有五个儿子,而且五个儿子冠绝天下,可是在他的眼中,儿子便是儿子,没有高低,也没有亲近与疏远,更没有成不成器,优不优秀之分。
吕势不忍直视的闭起了眼睛,想要出言安慰却看到了平静如水的离万江,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想了想他只能闭上嘴巴,这时候战阵又有一名骑军凶猛杀出,吕势开口要拦却是为时已晚,弟弟被斩于马下,做哥哥的又怎么能坐视不理,那个心狠的父亲或许可以毫无反应,做哥哥的又怎么能不为弟弟报仇。
离万江双眼眯的更小,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有多痛,也没有人知道他早已悲痛欲绝,看着二儿子离中坤冲阵而出他知道今天他又要折在这里一个儿子了。
而离中坤的想法很简单,这口气就算死他也咽不下,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那么自己这一腔热血,满腔的怒火与仇恨又该向何处释放?仇人也好敌人也罢,他就在眼前哪有不报仇雪恨的道理?况且若不是自己在离中海耳边多说那么几句,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得弟弟又怎么会义无反顾的冲杀而去?
打不过吗?那便打不过吧,离中海与二哥离中坤从小关系要好,脾气秉性也很接近,性子暴戾,做事从不三思,哪怕多年的军武历练也没能把哥俩的脾气秉性磨砺出来,如今弟弟倒在敌人的脚下,就算他离中坤没能力为弟弟报仇,哪怕捅上一刀也是解恨的,离中坤挺直身体,紧握长枪怒视敌人极速冲杀而去。
独立军阵营中离万江没有回头看剩下的三个儿子,也没有看跟自己一起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兄弟吕势,只是声音很小的问了一句,“我是不是不太会养儿子啊!”
听了这话吕势摇头没敢接话,他比谁都清楚,如今的离万江已经不是那个曾经与自己称兄道弟的铁匠离了,而是手握三十万兵将的大军阀,也可能是新朝代的开拓者。
结果不出意外,可是离中坤并没有一击即溃,有来有往打了三十几个回合,在这期间离万江也有那么一丝丝的侥幸心理,或许石平平年纪大了拿不动他的铁剑了,或许石平平的那条腿真的会影响他的实力,或许自己的儿子真的能战胜这个迟暮的残废铁血剑豪。
就在第三十七个回合离中坤长枪平挑,在战马疾驰的加速冲击下,石平平的袖袍被轻易撕碎,离中坤已经被仇恨与愤怒冲昏了头脑,勒马转头甚至没有换气,抵住一口气再一次冲杀而去,他随军征战大小战役打了不下百余场,自然也知道高手对决胜负只在一呼一吸之间,他没换气,那么那个迟暮残废的老家伙自然也没有时间换气。
可是他完全不知道江湖武人的气息绵长,更不知道何为高手,石平平这一口气直到死才重重呼出,而在面对他离中坤的时候,或许那破损的袖袍已经是离中坤能造成的最大程度的伤害了吧。
离中坤掉落马背的一瞬间,离万江紧握缰绳的手才缓缓的松开,两个儿子真的都死在了这个看起来像乞丐一样的江湖人手上,可是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如水,只是淡淡的说了三个字,“江湖人!”没有那般咬牙切齿,更没有任何感情的遗漏,哪怕死的是自己的儿子。
身为主帅,身为王朝的缔造者,不管是人心还是整个天下,甚至是自己的情绪,他离万江都要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中,不能有任何的闪失,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的自己却连一泡尿都掌握不住,虽然他知道老了管不住尿是人之常情,但还是自嘲的说了一句,“人这一生最成功的并不是像我这样成就霸业,而是小的时候能不尿床,老了依旧不尿,那才叫成功啊!”王朝霸业的缔造者还不忘调侃自己,接着说了一句,“看来我是真的老了。”这样的话。
离万江更没想到自己缔造的王朝,自己只享受了十年不到的光景,甚至连死也是自己最看不起的死法,驾崩于床榻之上,那个曾经豪情万丈,甘愿死在颠沛流离路上的王者,终究也逃不开年迈老死床榻的结局。
连续死掉两个儿子,离万江虽然看起来古井无波,可内心早已经悲痛欲绝,他沉声说道:“这么大的人了,连情绪都控制不住,又该如何掌控天下。”很明显这是对剩下三个儿子的忠告,更是警示。
吕势拉住了一向沉稳的老大离中乾,泪流满面的离中乾很容易意气用事,他哪里有离万江那样掌控自己情绪的能力,满脸的愤怒与悲伤,他看着吕势不明所以,但是他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听劝,面对师父的阻拦他虽然愤怒悲伤,可依旧将自己的情绪狠狠地压了回去。
战局的最后,石平平放了马,铁剑早已经折断,看着倒在身边的三十余骑,早已经体力透支的身体哪里还挺得住,扫视整个战局,他凄惨的笑了,笑自己的无能,笑自己的螳臂当车,江湖武夫哪怕有通天彻地的能力又哪里能改变战局的走向?
不过这一切也算值得了,他细数躺在自己脚下的尸体有将军,有先锋,有校尉,或许还有寻常兵卒,看着眼前的年轻将军他笑了。
年轻将军手握铁枪哑然,他不明白这个江湖人在笑什么?行军打仗这么多年他见过太多场面,可是临死还能笑出来的他是第一次见。
年轻将军身体笔直,手中铁枪一翻,在空中画了一个标准的不能再标准的大圆,怒喝一声,战马知其意嘶吼起来再次冲锋,石平平拖着那条残废的腿艰难前行迎敌,他最后看了一眼梦回城,这个梦开始的地方,也是梦醒了的地方,大梦王朝嘛?或许真是一场美妙的梦吧。
年轻将军手握沉重铁枪猛然突刺,石平平早已看清了他的招式,可惜他的腿却没给上最后的力量,破晓一剑终究因为脚下力量的缺失而没能完美刺出,生死一线石平平回剑格挡,铁枪迎面而来,劲风突起夹杂鲜血与肃杀之气,他知道这一枪足以带走自己。
终于石平平重重呼出了一口气,铁剑不堪重负断了在断,战马擦身而过,正当城防之上所有人长出一口气以为石平平躲过致命一击的时候,铁枪淬不及防的透胸而过,城防之上银枪后人惊呼:“回马枪!”
年轻将军右手提枪突刺,就在战马贴身而过的一瞬间铁枪转换到另一只手上回身急刺,这一枪刺出容易,想要刺中却十分困难,在极速冲刺的马背上刺出并刺中目标更是难上加难,不仅需要与战马的配合,更需要超出常人的速度与力量。
年轻将军还没来得及将铁枪拔出来,战马冲势却没减半分,只能拖行石平平的尸体前行,独立军阵营鼓声如雷,士气高涨。
唯独离万江神情自若,思绪复杂,没有人知道他是在为儿子的战死悲伤,还是为他的千秋大业布局。
“铁血就该如此,有人说铁血是人间秩序,也有人说铁血是王朝的利剑与坚盾,可我并不这么认为,虽然我也是铁血军团的一员,但是世间变成什么样子我并不在乎,二十年前我想做天下第一的剑豪,可穷其一生也没能达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梦想有多难,如今我已经做了选择,虽然我不知道是对是错,就像我不知道铁血的思想是对是错,毕竟我没读过书,也不知道书中的那些大道理;但我觉得自己始终还是要留下些什么,就像拓跋说的那样,人活这一辈子总要留下些什么,死亡并不是终点,遗忘才是。我的儿子,我希望你晚点忘记我,不,你还是不要记得我吧。”石平平绝笔。
这最后一行字显得十分突兀,写在落款石平平绝笔的后面,并且字迹也不在工整,甚至有些模糊凌乱,如果不仔细研读,并把每个字连接起来,有些字根本看不清楚是什么,看样子应该是那个想象中的老爹亲笔而写,虽然年轻后生读不明白那个素未谋面的老爹想要表达什么,可他依旧很认真的把每个字都读了一遍。
银枪后人坐的位置没有变化,可面前的人早已经不是那个瘸子,而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剑客,背着一把没有名字的铁剑,有着一张饱经风霜的稚嫩脸庞,看起来憨憨傻傻不懂世事的模样。
银枪后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面前的孩子,指了指信的末尾说道:“后面那些是……你父亲亲手写的,对于一个从来没读过书的人有些困难,读起来也不太容易吧?”
背剑少年没有回答,他依旧愣愣的看着手中的信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是什么情绪?什么表情?他不知道父亲的爱是什么样子,因为从他记事开始父亲就离开了家,他甚至不知道这么多年自己跟母亲是怎么过来的,倘若父亲与他们一起,那么母亲是不是也不会死的那么早了?
背剑少年看着破旧的信件,心中想着为什么父亲没有把破晓一剑留给自己,他面无表情的抬头看向银枪后人,张了张嘴却没有问出口,低下头瞧着他父亲留给自己的绝笔信,更是唯一的遗物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伤感,可他并没有因此流下一滴泪水,这个父亲他从未见过,哪怕听过他的事迹,甚至从母亲口中得知过父亲的名字,却还是让他觉得相隔万里,遥不可及,生前如此,死后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