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绅士扫视着报纸,忽然指着一处说:“小老板,上面说下个月礼活节时金木桔来使,要从这儿登陆。”他眼神炯炯,用一种似是惊叹的语气说道:“‘又一次交融到来了,世界在洪水后获得新生’。但……南方的瘟疫还没有结束。”
一会儿,他又指着一处说:“礼活节的特制小饼干,今年做成了气球的样子。”
小老板端上一杯红茶、半颗柠檬和一把木匙,一把拿过年轻绅士手中敞开的报纸,擅自阅读起来。“埃德多尔,你的红茶。20布朗,多出的5布朗算我的加班费。”
埃德多尔摸索口袋,排出了二十枚布朗,动作不太流畅,钱币歪扭着排成三排。他一边动作,一边嘟囔着:“蓝色的气球饼干,看着就没有食欲;这些钱怕是不够买半块。你也该出些限量产品,有钱换下灯泡。”店里的灯是暖黄色的,边角处还坏了两盏。
“可惜我等不到礼活节的庆典了。”他停下说话,收敛神色,像是在等待提问。
江中不直视他,想着埃德多尔在他所知所识的年轻人里属于前途光明的一类,他有着良好的样貌和学识,想必家境也不错,总是审视环境、做出判断并付诸行动。但不知什么时候,他不时来坐在吧台边的位置,注视着某种安稳生活外的东西。江中希望这不过是这个年轻人生活中的含有冒险精神的小插曲。他说:“开学了?”
埃德多尔笑笑,说:“差不多,申请的项目过审了,先去里拉特借读古法拉都加珥语的教经。我还要去那里的教会医疗学校做短修习,才能拿到‘社会实践分’。还有顺路充当姐姐的邮差。”他用木匙挖出柠檬果肉,放入红茶内,慢慢捣碎。“小老板,我对你有过很多猜测,但这些猜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足够的智慧,会为我指出正确的道路。”
沉默。
他细啜红茶,像是自言自语般叹出一句话:“我在正确的道路上吗?”
“正确的道路?”
“‘恋人的躯体为了阻挡灾难而消散。芙罗拉为他悲伤,她跪在圣像下,祈求神明不要剥夺这牺牲的意义。神明为这份真诚降下银枝,由此世界有了新的骨架。尽管它的血肉还没有走出旧时代,但芙罗拉知道,银枝便是慈心的神明所引导的正确的道路。’塔塔·爱得瑟的童话《洛洛王子》的结尾。”
空气中略弥漫着尴尬的气息。江中说:“听上去,不像是适合给孩子们看的读物。”
“它家喻户晓。小老板,你就是这样才让我好奇。你不知道许多故事,也不知道一些常识,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你来自其他国家,或者只是不善言辞,但你又对我提到的偏涩的历史事件有明确的反应,甚至认识一玛珐派系的炼金符文——那是沃瓦锡王时期的王家技艺。”
江中想起来,某天有位熟客半开玩笑地在店里咨询纹身的样式,埃德多尔热心地在一边翻着当月的《谜形方知》——一部解密类通俗炼金术刊物,摘录下几个图形供客人挑选,并笑吟吟地转问正递上一杯红茶的他的意见。他对于公开刊物上的图形并无戒心,便随意指出几个好寓意的,并不知道那是一场试探。
“你试探了几次?”
“两三次而已。你似乎从不自己翻开报纸和书,是一种癖好,还是无法翻开?”
江中拽回话题,打断他的猜测:“埃德多尔,你可能有些误会,我并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道路’,只是作为年长者为你提出更多的可能性罢了。”他写下一张纸条,装入信封之中,在信封上写下一个地址和名字。“如果不想去教会医学院,去里拉特的达达街找达达先生吧。他是一位技艺高超的医生,也可以会为你提供实践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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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多尔浅浅致礼后离开了。
煎饼已经冷了,饼皮上的气孔晕出一点酱汁的颜色。虽然可以加热,但是煎饼一旦冷下来过,饼皮吸满酱汁,便会变韧变黏腻;同时,其中夹着的生菜和薄脆更是经历着一场灾难:它们不复爽脆,而是像未和完的面,或者未凝固的水泥。
小老板咬了一口,饼皮和酱汁在口中黏黏糊糊。在第一个麻烦到来之前,至少我还拥有享用煎饼的、安静的时间。他想。
但当他咬下第二口时,安静的时间结束了。一位中年绅士推开店门,脱帽敬礼,然后径直走向吧台坐下:“早上好,江先生。一杯红茶,半颗柠檬。”
小老板习惯性地叹出一口气。他的牙齿依然保持着咀嚼的态势,嘴唇与牙齿产生了奇异的分离,导致这个动作看上去十分滑稽。原来他对埃德多尔的熟悉感来自这位故人,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