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鞠躬致意,带着南部的口音,克制平静地向他说:“客人,实在抱歉。”
维拉说:“这位是布萨罗·林德先生。比安卡,麻烦你清理好这里,然后请泰蕾莎修女多准备好一人的餐食。”
那女孩不立刻动作,如人偶般呆呆立在那里,说:“托达罗女士,约瑟夫·凯伊先生前来拜访您,正在正厅中等候。”
约瑟夫·凯伊。布萨罗·林德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他尚未处理好新接受的,也对刚才的生死一瞬没有实感——一切发生得太快——只能抓住最近的、最简单的信息。然后他遗憾地发现,他所抓住的这个信息——这个名字——虽然确实在脑中留下了印象,却也只不过是个模糊的印象罢了。
他看着维拉的背影,看不到表情,大约依然是那副略带沉郁的温柔模样吧。他对其它的样子缺乏想象……或许会是那种微微挑眉后莫名的情绪——猜疑、试探或者最简单的欣喜——尚还残余,腮肉未被调动,嘴唇的弧度却已调整好的表情。
然后维拉转过身来,向仍在阶梯上停留的他伸出手,太阳的温暖从蓬松的褐发传递到他的指尖。
“林德先生,实在抱歉……我暂时无法和您一起阅览存档了。”
太好了。布萨罗·林德想到。他顺势说:“没关系,维拉女士,请去接待您的客人吧。”
“我会请泰蕾莎修女为您开门,您愿意自己阅览么?”
“不,不用了。”他略微紧张,想要抓住这个脱身的机会,虽然也不知道自己在与什么抗争,“我还是先回去了。呃……也不用为我安排车票。”
维拉没有再挽留,嘱咐那年幼的修女几句后与他一起走回办公室,陪同他取得随身物品。
布萨罗·林德适应了光线。穿过回廊时两位园丁正好收工,向他们打了招呼。他恍惚间觉得一个故事戛然而止,沉睡的孩子的脸庞和地下室彻骨的寒意一起在脑海中模糊。
他大多时候看着地面快走,偶然间抬头看到维拉·托达罗束起的发结。等走到这条回廊的尽头,再次进入那个房间,反方向走下那条步道,最晚最晚直到关上自己的房门,他会回到自己的位置。在维拉的世界里,他也会一下子隐去吧。这样高洁尊贵的女士的生命中一定遇到过许多很好的人,而他太过平庸,是她的善意拂照过的众人之一。她的秘密与难言的艰难在昏暗处曾经向他倾诉,但也未想要令他承担。
一开始的认识可能是弟弟的信件或话语中偶尔提及的,然后是唐突的访客,然后与依然与陌生人无异……不过是一面之缘。这样也好的。这样最好。他回想不过数十分钟之前的迷茫与轻微恐惧。不要深究,不要接触,除非……被动地。
他们又拐过一个弯,陨慧之贤者的雕像在视角中转成了背面。维拉突然放慢了脚步。布萨罗不知缘由,疑惑地侧看向她。
不过几十步外,一个高挑的男人站立着,微笑观赏庭院。他的衣着精致服帖,肩膀上披下明黄的绸缎,领口上十字星的别针折射出玫瑰色。最耀眼的却不是珠宝的缀饰,而是男人的金发。相比于埃德多尔的,那金色更为纯正浓郁。
维拉·托达罗再向前几步,他也跟着走上几步。走好了,他才觉得不应该跟上的,至少不应该亦步亦趋。这位陌生的约瑟夫·凯伊是维拉的客人,而他即将告别,应当稍微走慢一些,淡定地、坦然地退场。他莫名有些尴尬。
“林德先生,这是我的未婚夫,约瑟夫·凯伊,目前在外务部任职。”维拉介绍道,“这位是布萨罗·林德先生,前来查阅一些资料。”
约瑟夫·凯伊走近,向他伸手,说:“幸会,林德先生,我在语言研讨会上听说过您的名字,真是年少有为。”
他回握着,问好,快速收回手。约瑟夫·凯伊的手比他大了一圈,令他有些紧张。
维拉·托达罗的身上没有任何装饰,站在约瑟夫·凯伊身边却不落气势,两人很是相称。
终于进入维拉的办公室,他的物品还在原处,笔记和饼干袋也在茶几上。
布萨罗·林德说:“感谢您的招待,以及这份摹本。”
“至少请带走这盒沃勒埃茶吧。愿您旅途顺利。有空的话,请去玛丽安花园休息一下吧。”
他注意到维拉和约瑟夫·凯伊的眼神都在卷起的摹本上停留着,时间长到他觉得诡异的程度。
布萨罗·林德感到疑惑。他与微笑着的两位告别,带着疑惑离开。待到泰蕾莎修女向他告别,图纹繁复的大门合上,插曲演奏到尾音。他不再疑惑——并非是想通了什么,不如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疑惑——全心想要回到书桌前研究这份摹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