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榆村是我的家乡村,我就是在这儿出生成长的,这里有我的天真但并不烂漫的童年,有我的多情并不幸福的少女时代。前面讲过我有姊弟六个,上有大姐狄燕,一字不识,就嫁在本村,二姐狄蒜也是一个文盲,嫁给一个半农半医的赤脚医生了,三姐狄苋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嫁给城区一个菜农,下有一个弟弟狄南正在念高中。父亲狄学斗是一个读了两年私塾却又一事无成的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母亲是逃荒逃到地榆村来的,无名无姓,她只知道自己是安徽人,具体哪个地方的人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大家就称她野菊。我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中长大的。我一想到姊弟几个人的名字就感到好笑可叹,一看就好象都出身书香名门,尤其是父亲的名字让人想起学富五车、车载斗量、才高八斗这些响当当的学者。其实不然,我也只读到初中毕业后因家里没有钱,只得缀学在家挣工分,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那一刻我仍然记忆犹新,当我高高举起红色的通知书从村子里穿过时,乡亲们都投来羡慕和夸奖的眼神,大家都说我是地榆村里第一个高中生,金凤凰要飞出山村了。当我兴高采烈地冲进家门时,父亲说,没有钱,确实想读书的话,你得答应将来读完书就嫁给村长的儿子巴豆,巴豆爹说他们愿意出钱让你念书。我说,宁可当文盲也不愿意这样卖身。我就这样握起了锄头。
车子到了地榆村的野人洼水库,远远地就看见坝上红旗招展、人来人往,看来野人洼水库的脱险工程已经开始了。几天前,我安排了分管农业且很有经验的副书记崔风使、协管农业的副乡长瞿麦负责整个工程,这让我很放心,完全是按既定方针进行,我不想惊动他们,但还是被指挥部的崔风使看到了,他向这边走过来,村子里的很多人都认识我,说这个姑娘是他们村子里的骄傲,人们放下手中的活纷至沓来,围着我说这说那、问寒问暖的。崔风使则对他们嚷道,“好了,好了,狄乡长还有事,你们快去干活吧。”又回头对我说,“狄乡长你看怎么样?”
“很好!”我用充满肯定的语气说,“比料想的还要好,你们辛苦了。”
“哪里,哪里。”
“瞿麦呢?”
“到县城里运材料去了,早上走的,等一会儿就回。”
“你们继续干吧,要注意安全盯住质量,确保按期完成。”我说,“我有事先走了。”
“乡长放心,我们保证野人洼水库安全脱险。”
接着又拉了一下家常话,就告辞了。
我让司机将车沿着野人洼水库向上朝佛甲草垸开去,我想顺便去看一看姐姐,还是春节后在乡卫生院和她见了一面,时过大半年,仿如隔世。我对姐姐最有感情的,虽然姐姐勤劳善良、美丽大方,可仍然逃脱不了指腹为婚的厄运,她是从小就被父亲指定嫁给大舅二儿子土当归的,虽然姊弟们从小嘲笑土当归是一个白痴、或者说是一个不懂生活的人,姐姐在十九岁的那年遇上了到地榆村读“五七工农兵”大学的一个学员,在一番抗争之后,不得不屈从父母之命,和这个学员断了恋爱关系。
起码工农兵是大学生,土当归是一个初中生,更主要原因是工农兵的一手好听的笛声是许多山妹子忘魂失魄、争风吃醋的源头祸水,一肚子的故事更是让我至今难忘记,而更让父亲后悔不叠的是,嫁给土当归生了三个女儿后,土当归就神精失常了,工农兵后来成了腰缠万贯的建筑老板。姐姐是被父亲用麻绳绑了,暴打一顿之后屈从的,并且在当年就嫁给了她不喜欢的土当归。
我让司机小柰在村子当口的小卖部等候,我就在小卖部拿了两瓶橘子罐头和三斤红糖,小柰抢着付钱,我坚决不肯,我说,“这不关你的事,你就在这儿等我。”小柰只得乖乖听话,将掏出来的钱慢慢地放回口袋里。
我走到姐姐的家门口,就见姐夫土当归坐在一棵槐树下嘴角流着口水朝我皮笑肉不笑,一双黑手大幅度地不停地在裤裆里抓来挠去的,也不知道向我打招呼。我没有理他就径直向敞开的已经变形的木大门走去。屋空空荡荡的,除了几张旧椅子、一张缺了角的桌子,屋角堆满的麦草,一直堆到梁上去了。
我喊了一声姐姐,没人,又问了问邻居,说是她上山到自家的田地里去了,其中有人叫她的孩子到山上去喊,嘴里还不停地说,“难得她家来一个客人,真是稀奇!”
等了好一会儿,狄燕挑着一担猪草,脚步咚咚地大步走来,我谢了小朋友,忙上前接挑担,姐说,“用不上你。”
放下担子一看,姐姐汗流浃背,汗水顺着她黝黑的皮肤向下流淌,薄薄的衣衫被汗水浸湿后贴在干瘪的**上,左手背上有许多新鲜的血迹。
我喊了一声姐姐眼泪就夺眶而出。
姐姐却很平淡,因为这样的日子是自己的家常便饭,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她问了我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今天有空,又问了我家的情况边用麦草芭绕成团对炉灶里烧开水泡好茶,又就锅煮面条,我说,我不吃,我不吃。
狄燕说,煮一点,你吃点,我也就一点,我还没有吃饭呢。
姐妹俩说着说着,司机和小卖部的人来了,小柰说,乡办公室打我的手机已经打了好几遍了,我想乡里一定有重要的事。
狄燕有些不好意思地望了望自己身上,又埋怨妹妹怎么不带司机一块来喝茶,然后又很客气地让坐上茶。
我从口袋里搜出三张一百元的钞票放在桌子上说,“今天只带这么一点,以后有什么难处就说一声。”
姐姐忙拿起钱向我手里塞,语无伦次地说,“上次住院借你的钱还没有还你呢,怎么好再收你这钱。”
我俩推来推去的,还是小卖部的人看我们关系不一般就说,“狄嫂,你也别再客气了,昨天收上交的来了,你不是到我店里借钱吗?”
狄燕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