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太宗在东宫,颇不好女色,寡近妇人。晚始婚取,惟纳故司空贾承之女为正妻太子妃,未闻有妾,且亦尟与有夫妻之事,惟一女二子,长女后封扶风长公主,长子即太子叶椮,次子为陈王叶栋。太宗践阼之后,圣体频不豫,数征名医,娄用金丹,虽或有间疗,竟不能根治。至于隆德十年冬,疾笃尤甚,太宗遂自以寿尽不久。而时太子椮年才十九,富于春秋,太宗颇虑其践阼之后,年少寡略,又无功业,难以制开国勋贵,于是甚忧之。至是,御史大夫与京兆尹既奏勋将子弟不法行迹,太宗以海内廓清,天下安泰,遂欲以此为机,惩翦勋将,遂密敕御史、京兆,潜搜罗诸将及其子弟罪状。
三月,诏罢河北道,征河北道督统武炎为司空。四月,御史大夫、京兆尹联名上其所搜察监探之诸将及其子弟不法罪行,条奏于太宗,太宗遂敕廷尉寺鞫问而案查其虚实,审判所涉诸将,不得有所曲党阿护。六月,廷尉审问其案,尽得其实事,奏上于太宗,且以所定罪状呈上,太宗览之,见其以诸将有功于草创,请轻其刑罚,遂大怒,召廷尉卿与诸司丞,责之曰:“诸将谅有功,其身与子弟所害之人,所夺之民,所掠之士,所杀之吏,复有何罪焉?!”于是廷尉寺诸臣大惊,叩首称死罪,太宗遂命其再拟罪罚,廷尉寺遂严峻刑惩,重上其奏,太宗于是以之班示天下,使有冤者重讼。是月,太宗稍不豫,俄而康。
七月,诏以司空、邯郸郡公武炎,前将军、天水郡公班尚,太仆、汉中郡公罗腾,扶风太守、武功侯郑诚,步兵校尉、新丰侯徐匡,少府、临洮侯马进,安定太守、安武侯王志,广阳太守、彭阳侯韩介等诸将,或身为奸恶,或贪赃枉法,或收受秽赂,或子孙横霸,前后秽迹,堆累砌积,恶行滔天,罪不可赦,犹以其有武功于草创建业之际,但免其官爵,赐其自尽,不涉子孙,并不多问。初,天下闻太宗治法诸将,皆以其莫不功勋卓著,必不至死,将如太尉薛镇(注:但以爵还宅),至是,闻悉赐自尽,于是率土震惊,莫不大愕。
八月,诏罢河西道,以太尉征河西道督统李芸。是月,吐谷浑寇掠河西,掳掠而去。九月,太宗幸南阳。十一月,太尉李芸乞骸骨,太宗不许,芸固请,太宗遂许其以公爵还第,犹加领金紫光禄上大夫,参朝议军政。
十二年正月,遣使巡行天下,劝课农桑。四月,诏免海内今年租赋税三一。七月,獒虏寇上谷,掳掠而去,边兵追击而破之。九月,太宗疾笃,不能进食,惟以米浆为继。诏大赦天下。十月,御史府承太宗密旨,诬奏:郎中令司马杨以贪贿脏污,惧遭法办,于是潜与左丞相、平北王柴宁相谋,欲乘万岁疾笃,阴图遘逆。太宗遂敕禁军拘捕柴宁、司马杨,使右丞相、廷尉、御史大夫审问其案。廷尉寺诸官吏承太宗密旨,捏造谋反伪证,于是案鞫得其罪。是月,诏以左丞相柴宁、郎中令司马杨谋反,夷其三族,昭告天下,海内有识之人,莫不冤而伤之。十一月,诏以右丞相卢承为左丞相,以左将军水忆为右丞相。
十三年正月,遣使巡行天下,劝课农桑。二月,太宗疾笃,至于呕血。初,李芸镇卫河西,三十余年,摧戎狄,平氐佯,西开金城,东伐龙英,又讨破鄯善,开辟西域,功勋盖世,朝野景仰,太宗甚忧之,数遣使阴寻芸罪愆,而芸素谦虚冲让,清心寡欲,于是太宗竟不能得其纤微过缪。是月,太宗敕李芸进宫,芸既至,太宗问芸曰:“李公近来其无烦事邪?”芸叩首对曰:“臣蒙陛下恩惠,赏赐每隆,未闻烦事。”太宗问曰:“朕观李公,须发斑白,岂半百之人宜然?”芸对曰:“臣今已七十一,须发自然斑白。”太宗阳惊曰:“噫!观李公精神矍铄,躯体健朗,殊不似古稀之岁也。朕无他事,惟忆李公耳,公可还。”李芸惊惧,叩首而退,既还,遂泣涕与其子曰:“陛下虽疾笃,必不至于昏聩,如何能以我年才半百邪?然陛下以我精神矍铄,躯体健朗,料其深意,盖惮驾崩之后,我危新主也。为妻子虑,今惟有舍此一身之计也。兔死则狗烹,鸟尽而弓藏,何其恨矣!”遂自裁于宅中,伪以病薨宣于外。太宗闻之,遂诏以王礼葬芸,赐丧仪备人臣之极。是月,太宗疾敕齐王叶绅自建邺还京师。
三月二日,太宗召太子叶椮、江东道督统齐王叶绅、左丞相卢承、右丞相水忆入宫,次第见之:
太宗使齐王绅先入,持其手语之曰:“为兄今大限将至,时日不多,汝既太祖爱子,朕之母弟,为皇家之亲亲,宗室之英俊,务当躬勉自励,昼夜思勤,以匡辅幼主,兴盛皇家。”齐王叩首许诺。又使左丞相卢承入,语曰:“卿为国家能臣,社稷贤相,材侔古人,名播寰宇,洎乎朕晏驾之后,会宜尽其心力,以佐新君。”卢承叩首许诺。又使右丞相水忆入,语曰:“朕与卿蚤逢东宫,结识幕府,相与转斗于南北,并力破贼于齐吴,此情岂能忘邪?今朕将往觐太祖,而嗣君沖幼,卿当以皇朝宿将,国家股肱,弼辅新主,昌盛大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水忆叩首许诺。太宗又使太子入,抚而语之曰:“为君何其难矣!汝当朝乾夕惕,励精图治,毋堕乃祖乃父之业矣。”太子叩首许诺。太宗于是崩于万圣宫,时年五十一。
呜呼,太宗皇帝天资知勇,少年奋发,以储贰之尊,请阃外之寄,遂镇守南阳,抗逆彊齐,数距龙英于嚣张,娄摧伪将以神武。转斗山东,肃清江表,北枭姚衡于晋阳,南歼蓝纮乎建邺,勋劳之盛,谅冠于列将;功绩之卓,诚盖乎诸王。洎乎践阼奉纂,踵武遗业,北平辽碣,南臣岭表,总齐万里,宣风区夏。爰及寰宇廓清,神洲宁静,遂载戢干戈,南山放马,垂思文治,与民休息,于是率土康泰,四民安居,其文武功业,可谓一代之隆矣!然则至于暮年,虑太子之冲弱,忧身后之多虞,遂翦诛宿将,屠戮元勋,使天下以为奇冤旷古,老臣叹其兔死狗烹,虽情有苦衷,亦难以称善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