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估计她和我的心态类似,于是跟谁都不冷不热。”
她犹豫着抬起头。
“但您不一样。我听说她起先差点儿杀了您,然后又收留了您。”
恩佐回想起了记忆里的画面。
“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怎样,后来知道您有着超常的术法天赋,这才释然。但她对您仍然有种不一样的亲近,绝不是她以往对待术士那样。”
“以往是怎样对待的?”
阿德琳撇撇嘴。
“总之您来了以后,她就只负责您一位了。不过这也还好,只是平常人间的朋友关系,公务间的交流又占了很大部分。”
她的语气轻轻变了。
“但您来这儿将近一年的时候,转折点出现了。我每问起当时的场景,伊兰总是支支吾吾的。”
恩佐见她用询问的眼光看向自己。
“你现在问我,我也说不出什么。”他推脱道。
“倒不是拷问您,只是确实有点儿好奇。”阿德琳将目光回敛了一些。“从那以后,就好像您对她产生了什么样的大触动。她对您真生出一点儿感情来了。”
“‘感情’?”
“更关心体贴了,也有点儿醋意了。”
她摆出个微妙的表情。
“就从我这一面说,我能感觉出她开始提防我了。是怕我将您抢走的那种提防。”
“所以说,只是情感问题吗?”恩佐问。
“我觉得更要问您。您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就像您对我做过的一样。”
“阿德琳?”
他有些茫然。对方也没有回避,只是笑了一笑。
“您要是忘了的话,以后想起来也不迟;或者就干脆忘掉。”
“我是伤害过你吗?”
恩佐听不出她的语气。
“没有。是一时说不清的事。我总之很感动。”水绿色的眸子直看向他。“印象很深刻。所以我猜伊兰和您也是这么个路子。”
“阿德琳,你不妨告诉我一点。”
“也没什么可告诉的。也就是在那之前,您的利用价值要是没有了,我肯为官方除掉您,而之后不肯了而已。”她又晃了晃罐头。
“您显出了术法以外的价值,显出了一点无用而宝贵的价值。”
“情绪价值吗?”恩佐试探着问。
对方好像预料到他会这样说。
“这个嘛。”她闪开眼光,将罐头举起来,“这是一个包罗万象的词。”
然后将剩余的糖水一饮而尽。一时又只听得见哐啷的行车声。
“喝完啦。”
阿德琳揩了揩嘴,笑着说。“真的一点儿也没给您留。”
“没关系。阿德琳喜欢就好。”
看她无意解释,恩佐也没再问下去。
他从余光里看见了伊兰,少女已经伏膝睡了。阿德琳也顺势望望,然后用双手将恩佐的一只手捂紧。
“她以前可不会这么松懈。”
阿德琳轻笑着说,同时将恩佐的手攥得更紧。
“也许只是累了。”恩佐无心回避,光是脑海里的思路就让他顾及不过。“我看她一路上都在奔波。”
“这里的‘以前’,指的是您来以前。”
她侧目看着恩佐。
“恩佐先生,您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别人的依靠。”
“恐怕是以前的恩佐。”他苦笑道。
“没有那么多恩佐。”阿德琳晃了一下他的胳膊。“要成为别人依靠这话,您最早是从饭桌上说的,给大家全逗乐了。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自然是没有。”
“那是在我们熟络以后,您入队的一周年整。伊兰请客,她队里的人坐了一桌,外带上我。
“她当时弄了一提不含铅糖的鲜葡萄酒,结果自己头一个醉了。醉了以后,她就成了现在的伊兰,活泼的伊兰。
“我记得她红着脸,拉了把椅子正坐在您面前,逼您说出自己的愿望。您支吾了好一会儿,急得她倒满了酒杯想要灌您;我们大家也都等着。是马库斯把她拉住,让您独自想上一想。
“您最终悄声说了,就和小姑娘一样腼腆。伊兰将耳朵都凑到您面前,依然说听不见。她逼您高声说,而您终于说了,声音却还是很小。”
她轻轻一笑。
“我现在还记得那一幕。您说,您想要成为所有人的依靠。
“场上一下子安静了,伊兰叫您再说一遍,您于是就再说了一遍。您说,您想要成为所有人的依靠。”
“很宏大的理想。”恩佐说。
“当时谁想着宏大呀。分明是小孩子爱说的话。”阿德琳现在却含了一分热气说着。“小孩子才动辄为这为那,让自己成为依靠,让大家活得幸福,之类的什么。
“更何况,您当时的职责也和这话沾不上边儿。除了规章上要求的,被伊兰带着到雾区玩命,剩下的您只是跑厨房、写文件、烧洗澡水等等。大家都觉得伊兰养了位私仆。
“我们当时笑得很开心。连我都在笑您,恩佐,因为您当时说的话实在好玩儿,尤其配上您那副情态。”
她将恩佐的手又攥紧了点儿。
“烧洗澡水的小术士。”
“后来呢,阿德琳。”恩佐任由她捏着。“我做了什么成为依靠的事吗。”
“烧洗澡水算吗。”
水绿色的眸子溜向他。
“恐怕不算。”
“在我这儿算。”她又笑了。“您的特色就是——没有什么特色,只是和您相处起来很舒服。
“如果您真是什么大术法家,就像课本上讲的那样沉默寡言、仙风道骨。伊兰现在也就睡不着了。”
恩佐向伊兰的位置看去。吃剩的罐头放在脚边,她自己则盖着风帽,埋在膝头里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