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尘封的记忆(2 / 2)浮生寄荒冢首页

那年雨季,这缓流的小桥河涨洪水了,是平时水量的几十倍。这时候,没有小孩会去河边玩。太危险了。

下大雨的天,大人们不忙着出工,都在家里烤火聊天。我又偷偷裹了三姐去河边看洪水,看看洪水又能咋的?看看就回去。

洪水翻天的河道确实看得过瘾,我和三姐远远地隔岸观看这壮观的景象。

在我们的上方,一颗年老的柳树根部被洪水掏空了,于是倒下来横亘在河道上,形成一道危危险险的桥梁。正常人是不敢去走那样的桥梁的,简直不知死活嘛。

本来好端端的,偏生来了几个淘气的男娃子,一个个横勒着鼻涕要比赛过那道桥梁。我的好奇心作祟,居然乐于观赛。三姐确实极力的劝阻着男娃子们,叫他们不要上那块木头上去,危险危险。

哪里肯听劝?俗话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两个男娃爬上了横在河道中的柳树干,他们一前一后死死抱住树干一点点一寸寸地向着河那边挪。

三姐声嘶力竭地喊:

“回来!回来,去不得。”

越来越汹涌的洪水,“轰隆隆”冲着石头翻滚的声音都把三姐的声音淹没了。连站在她附近的我也快听不见了。

激流冲击着柳树干,树干在洪流中摇晃着,好像树干也害怕了,害怕得发颤了似的。

但是,那两作死的男娃不怕,还在往前挪,丝毫没有要后退的意思。

可是看那情形,实际上他们应该是没有了退路了。他们已经到了和中央,退与不退都一样了。

三姐已经快急疯了,她哭丧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树干上的熊孩子。我本是兴致勃勃的,觉着那俩小孩果真是勇气可嘉的。直到后面那位小孩抱着树干东张西望地裂开嘴巴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无助地求救似的看向我和三姐,我才预感到大事不妙了。

洪水的冲击力是不断增加的,树干摇晃得越加厉害,好像就要被洪水冲走了,好像那年老的柳树干已经坚持不住,就要像洪水妥协了。

三姐跑过去,她尽量地接近那横亘的树干,她急迫地想要做点啥。可她上不了那树干,因为树干的起点已经被淹没了。那里被洪水占据了。俩小孩是真真的没有了退路,处在骑虎难下的境地。

后面的小孩已经只管鬼哭狼叫,一步也挪不动了。前面那小孩还算稳得住,他虽然也哭了,但他前后地观察一番后,一边哭着,还在往前挪。大概他已经明白,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可以依赖的救助了。所以他拼了命地要自救一般,紧紧抱着树干,却一刻也不放弃向前进。

终于,他爬到了终端,踏踏实实地落在了河岸上。他在那里回头朝着树干上那个已经被吓得丢了三魂七魄的小伙伴鼓着劲儿:

“二娃,快爬,往我这边爬呀。别看后头,朝前爬,快爬,树就要被冲走了,你倒是快爬呀!”

“二娃,快爬,往前头爬。”三姐也喊。

那二娃是不会动了,只爬在那里哇哇地号。三姐一着急,也哭出声来了。

我这会子被吓呆了。我看不清形势,但是我感觉到了可怕的气氛。

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声从河道上游传来,一股庞然大物般的浑浊浪头顺着河道滚下来,越过了树干,先是湮没了树干,那小孩被淹了一头,很快又露出来,还死死爬在那里,变成一个浑浊的小泥人。听不见他的哭声,还能看见他的脑袋在动,所有人屏住呼吸。可是很快又有一个大浪头滚下来,这回直接卷走了老柳树和小男娃,消失在洪流中,分不出来谁是树,谁是小孩,谁是洪水。

死者家属硬要说他家小孩是三姐带去河边的,就因为三姐是所有小孩中最大的,所有小孩就都一定是三姐带去的。因此他家小孩才丢了性命,就在三姐家门口哭闹了几天几夜。

虽然后来种种迹象证明了三姐的清白,但是三姐还是受了很严重的惩罚。大爸用烧红的火钳子把三姐的脚背烙坏了,三姐一个月下不了床。

那是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都会烙上一些永难磨灭的记忆,它们不一定是轰轰烈烈的,或者根本不是多么不平凡的经历,相反,它们可能只是一些平常而细碎的痕迹,只因曾经那样深深地牵动着我的内心,包揽了我所有的喜怒哀乐,所以难以忘却。

三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女人,三姐的命运,她的起伏不定的人生旅途,悲惨的结局,这一切都发生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我就像是她生命里的参与者,又像一个旁观者。

当我站在乱坟场,站在被荒草淹没的三姐的坟堆前,那里也是三姐人生的终点站。想不到她浮萍般无所寄托的一生最后的归宿就是这一堆隐没在荒草从中的孤冢。

我不由得把三姐悲催的一生又翻倒出来,回忆了一遍。

三姐生在一个绝对父权的家庭里,她的人生轨迹和命运也被这个家庭所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