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自在道:“前些日子里,我姐带来家中书信,她口述说是北方边关告急,让我前去抗胡。”
张灵均道:“何时启程?可有确切时间?”
杨自在道:“我方才问了老爷子,他老人家说再过几日你与他便要下山,我琢磨着大家时间差不多,倒不如一同下山。反正边关战事也差不了这几日。而且说实话,我去了也只是混军功而已,依照我爷爷的秉性,说什么也不会真把我抛在战场去与敌人浴血厮杀。”
张灵均笑道:“你爷爷究竟是谁?这军功…怕是不好混呢。”
杨自在没好气道:“还能是谁…”
言未尽,已有万般惆怅涌上心头,张灵均看此,也不好在过多询问,没过一会儿,便是安静躺在巨石上酣睡了起来。
昨夜一战后,李星辰伤势比较严重,一是境界修为不足的原因,二是不自量力硬抗龙虎山天师,所造成的局面便是眼下仍未苏醒。
齐众妙略微好些儿,除了躺在床上四肢不能动弹…除了身体柔弱乏力…除了后背已经凝疤的伤痕…除了胸腹中隐隐传来令他难以忍受的阵痛之外…一切无恙……
十方超度法会历时一日圆满结束,一切尘归尘土归土,自此后,再无人言谈险些涉及玉皇宫安危的一夜大战,究其原因,还是老仙师下了封口令。
不难理解,这毕竟是道家难以齿口的自家事。
活着的人、幸免于难的人生活一日三餐照旧,仿佛准备依靠时间的伟岸力量,去淡忘这件事。死去的人中…有他们每日聚集一起笑谈风声谈古论今,抬头不见低头见十余年之久的师兄弟,也有生死与共可托付后背的袍泽兄弟…但都已死去了…往日不可重来,活着的人也不愿重来。
老乞丐与张灵均又在泰山耽搁三日,对于不了解道家术数的后者来讲,很难理解到这三日每晚发生的异象,但杨自在隐约猜测到了什么,却不敢言说。
等到第八日后,老叫花子终于向老仙师辞呈,而在此之前,杨自在已提前说明。
山脚下徒自逗留的杨自在提拎着包袱,向江遥道:“老爷子年迈,不喜人多,你等先散开片刻,暗自跟踪即可。”
江遥俯首点头,朝向一边挥了挥手,就此退去。
杨自在回首看着泰山御道,似乎整座泰山都被他看在了眼中,这里有他年幼时全部记忆,无论是自己犯错时被老仙师打骂、还是与齐众妙一起偷偷下山喝酒吃肉,末了小心翼翼担惊受怕的回山,生怕老仙师怪罪、亦或者是不知几时几次,自个儿想着法逗李星辰开口说话…
那一切回忆仿佛此刻被他尽收眼底,不自觉喃喃道:“还是这么巍峨呢,十几年了,一点儿没变。”
随后,他于山脚下面朝向山顶磕头跪拜了起来,三拜后,强忍着泪水在眼中打圈儿,抱拳低头道:“师傅,此一别…不知可还有上山的机会…您老…可得原谅徒儿不孝啊……”
这座山中,有着他太多太多回忆了……
他还记得,今日临下山时,自己在老仙师居所的屋檐旁悄悄探头被仙师发现的一幕……
仙师盘腿而坐蒲团上,道:“来都来了,鬼鬼祟祟像个什么样子…”
杨自在一脸憨笑,捂着后脑勺进了屋来。
老仙师看他身上背着的包袱,便心中明了,道:“要走了?”
杨自在点头不语。
老仙师强颜笑道:“走都走了,没什么跟师傅说的吗?”
杨自在深呼吸一口气,提上胆量,又暗自吞咽了一口唾液,才低着头试探性问道:“李…狗蛋?”
老仙师双眼一寒,只说了一个字,便让杨自在连滚带爬跑向门外,那个字是说……“滚”!
老仙师看他奔跑的滑稽模样,不由得大声一笑,仍是盘腿而坐并非起身,随后大声道:“臭小子…外面不比山上,受了委屈就回山,你师傅再不济,也能护你周全!记住,无论在何时何种情况,都要保全自己,否则…否则你愿意看到一个走起路来都感费劲的老头还要重拾兵刃去下山和别人拼命吗?”
最后一句话,声音已微不可微,杨自在…怕是没有听到了。
老仙师摇头不停,心道:“陪伴自己十几年的臭小子长大了呢…今后江湖,是你们的了。”
因没几人知道杨自在匆匆下山,所以送他之人,唯有伤势刚刚痊愈的齐众妙一人。
泰山御道绵延数里,二人一路相走,一路无言。临至山脚,齐众妙才道:“二师弟他因伤势过重,不能前来相送,不过他让我转交给你一句话,这句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杨自在没心没肺打着哈欠儿道:“大师兄,你…这是跟谁学的婆婆妈妈的劲儿?”
齐众妙暗骂一声臭小子,随后郑重其事道:“杨自在,你若死于北疆,我与星辰便弃道从军,为你报仇!你若死于江湖,我与星辰便努力练武,为你报仇!”
有时作为兄弟,能互相给予对方的不多,可说的话亦不多,但若入了这江湖,从此以后,便多了一个人,时刻为你报仇!
杨自在想起这些,心中满怀忧虑,起身伸展一下懒腰,迎着光辉倾洒,道:“从此以后,山中少了一个臭小子,你们可别嫌枯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