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君山城的南门出来,背后的城上方汇聚着乌云。天阴阴的,似乎快要下雨了。白濯的心情和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样忐忑,虽然有着不同的原因。沈林和姝英坐在马车上两侧,刚刚离开旅馆时,他们还聊着大堰国的情况,现在也许是因为午餐后的困顿,他们都在闭目养神。
白濯注意到马车前端靠近马车夫的位置有一个大箱子,看起来十分奇怪,它有些太大了。上车时,沈林向车夫询问,马车夫告诉他是随行的货物。白濯头探出车外,他注意到湖面不断泛起的波澜。大概已经开始下雨了,他猜测。
白濯的心情忐忑,他还在想着昨晚杨叔和他讲的那件事。他不知道原来那位章士佺叔叔一生竟过得如此坎坷,而他最后因为那把邪剑流毒而丢了性命更是令人唏嘘。
章士佺原本是宁州龙阳县章姓富户幼子,他父亲一直期望他能够在家跟着先生读书考取功名。然而,他与县中铁匠的儿子成为了好朋友,常常在朋友家的铁匠铺观摩朋友的父亲打铁,他渐渐对锻造产生了兴趣。没过多久,他就请求朋友的父亲让自己试试。朋友的父亲对此并不介意,看着这小伙坐起来竟还像模像样。章士佺的父亲得知此事后,对他大发雷霆,不允许他家院,必须在房间中一心读书。
被禁足后,原本章士佺已经心灰气冷,在父亲参加宗族大会的空隙,他的朋友带着翻出了院墙,他们一起坐船去了临近临山府参观了一场铁匠大会。他被会上的华丽武器、精巧机械震撼,这坚定了他成为铸造师的决心。
当他回家被父亲惩罚时,他当面说出了他的决定,被气上当头的父亲赶出了家门。
心高气傲的章士佺没有等待家丁寻找,或是父亲的回心转意。他离开了龙阳县,去了临山府,在当地,成为了一名铁匠的学徒。由于章士佺非凡的天赋,他辗转多处铁匠铺,一路向北,造访过京城大洛,也游历过苦兀、克尔科,拜访了当地知名铸造师。最后,无人能再教他,他在君山府拥有了自己的工坊。
几年来的成就,让章士佺越发地自信,也渐渐成熟。他想到了家乡的父母、哥哥姐姐。他回到了自己的故乡龙阳县,乡民们已经不再认识他,无人再呼唤他“阿佺”。他从乡民口中得知,自己离家后不久,母亲就因病去世了,父亲因为反对武元鸿被杀害了,其他家中兄弟早已不知去向。这件事就在杨叔参加那场岳铁大会前不久,所以杨叔在岳铁见到他时,他看起来状态不好。
杨叔后来拜访过章士佺数次,能发现章士佺一直沉浸于痛苦之中,但是他不相信章士佺是会向痛苦屈服的人。
章士佺告诉他,他每天晚上都在做着噩梦。梦醒之后,总是有一种带有蛊惑性的声音来安慰他。他知道,那是泰西的邪恶神灵在蛊惑他完成腐蚀之剑。杨叔建议他离开岳州,去外面转转,或是去寺庙中祈求本地的神灵。章士佺只是露出苦笑。
后来,章士佺接受了委托。他们在磐石寨的铁匠铺发现了他的尸体,死状恐怖,难以想象他所经历的痛苦。
杨叔说,人类没有办法抵御邪神的力量。只能顺从,受其奴役,直至死亡。
我不会输给邪神,白濯有些愤慨地对杨叔说。
希望你不会面对邪神,杨叔说。
白濯看着躺在沈林座位边的木盒,他感到那盒子似乎正在散发出黑色的气味,让他感到心慌。
“咚咚”突然传来的两声奇怪的敲击声,让凝视着木盒的白濯吓了一跳,他张着嘴疑惑发生了什么事。
位于马车车厢前端大箱子的盖子自己弹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沈林戒备地抓紧了长棍。两个小脑袋从箱子中伸了出来,向四周瞧了瞧。“出发了吗?”卞庄问。
“你们怎么在这?”白濯惊喜地问。
“和你一起去大堰啊。”卞庄说。
“这是院长安排给我的试炼。”白濯感动地看着卞庄和春雪。
卞庄伸出一只手搭在白濯肩上,“好朋友当然一起面对困难。”
春雪有些紧张地观察着四周。这一次她和卞庄又违反校规了,而且是她主动带着卞庄违反了校规。她没有像之前那样的无奈表情,而是一种坚定决绝。她只是对当前的状况有些慌张,她小声地向沈林和姝英打了声招呼,有些担忧地望着沈林。沈林给了她一个无奈又有所理解的笑,他和姝英帮着他俩从箱子里爬了出来。“你们不怕道场老师发现你们不见了,把你们给捉回去。你们要受大处分了。”沈林无奈地说。
“我们请了两天病假,等发现的时候,我们应该都已经到大堰了吧。”春雪说。
马车向南经过了万家屋,再次见到了这座错落别致的城市,从高坡看去,密集的城市建筑和街道,它仿佛是糕点房中刚刚切好的米糕,织密而整齐,而那高低错落的高台让它摆脱整齐划一的枯燥,让它有了些不期而至的美感。顺着城市的中轴线,远眺看向城市正中心从大地中刺起的高台,无数的市民与信徒走在螺旋而上的环道上,向着顶端的天帝神庙缓缓而行。
他们继续向西,白濯的心情逐渐变得紧张。在离开磐石寨之前,他给磐石寨惹下那样的灾祸。村民是否还厌弃着自己。马车在磐石寨停留,他们去了何嗲嗲的店里吃午餐。何嗲嗲依旧那副亲和慈爱的神情,他问起白濯过得如何,有没有学到什么本事。小寨似乎变得更为冷清,又有许多村民搬走了,街道边的屋舍越发变得破旧了。
离开磐石寨了,沈林给白濯指了指那片山林。那块被白濯胡乱使用令旗,驱散了山中灵气,如今已变得光秃秃,裸露出岩层的山头,偶见缝隙中野草残存。白濯有些心虚,故意不看向那边。沈林说,他还能感受到小河中的那股力量,在抚慰着这条河水中不断泛起的汹涌之意。这条小河还在缓缓地流淌着,从山间汇入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