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言堂外门的背后有一条静谧神圣的长廊,长廊通往第二扇隔门,长廊的两侧悬挂着历代教宗和先贤的画像,天谕使保持着仪态穿越空无一人的长廊,洁白长袍的后摆轻轻地扫过花纹精细玄奥的瓷砖地面,两侧的画像中投来的灼灼目光中虽无任何超凡力量,却令他压力深重,仿佛历代的教徒都在注视着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若有任何失态都是大不敬。
天谕使抬手推开通往圣言堂的隔门,清脆的铃声响起,示意着新的与会者到来,厚重的隔门缓缓向两侧打开,迎面刺来的是源自圣言长桌周围的五道如渊底火炬般深邃幽晦的目光。
高耸的黑木隔门缓缓合拢,天谕使朝着盘踞于长桌另一端的五位耄耋之年老者欠身行礼,随后根据礼律独自落座在与各位枢机主教与教宗相对的,长桌的这一端。
至此,这场教廷至高级别的议会全员到齐,圣言议会正式开始前,长桌周围这些久居高位的大人物们,仍然要温顺地低下头闭上双眼,在心中向天上的神明祷告,这些老人祷告时虔诚而专注的神情简直就像是一群收容院里开饭前感谢上天赐予食物的孩子。
祷告结束,长桌周围的与会者们再度睁眼,他们刚才面容中那种孩子般温和的情态霎时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上位者身上不经意间释放而出的威严与压迫感。由于身份有别,天谕使和主教、教宗们各自落座于长桌的两端,一方象征着神明的诏谕与旨意,一方代表着现世教派的最高权力。
长桌那头的五位年迈老者,皆是头戴华贵冠冕,身披隆重圣袍,体态样貌各不相同,或是壮硕如熊,或是沉静文弱,亦或面容深沉,亦或冷峻逼人。
两侧落座的四位老人,赤冠红袍,各是东南西北四大教区的枢机主教,另有一位仪态端庄,气宇轩昂的老者身居主位,纯白冠冕,镶金袍衣,正是秩序神教教宗兼中央教区枢机主教,亚达克圣国的人间领袖,教皇冕下,圣莱纳翰。
米瑞斯身负天谕使之职,大大小小各种级别的教廷会议他参与了无数次,即便是代表着教会至高权利的圣言议会,他也是席上的一位常客。
可是从前他所参与的那些会议中,从未没有哪一次像此时此刻一样气氛凝重,犹如狂风骤雨侵袭前的平静港口,海面上晴空万里,无风无浪,唯有富有经验的船长才能从愈渐湿润沉闷的空气中嗅出一丝灾难的前兆。
长桌一端的五位枢机主教无疑是秩序教会这艘经久不衰的巨轮上阅历最深的掌舵者,昔日里无论是何种惊涛骇浪,这五位老人总是在信徒面前保持着长者特有的超凡脱俗与从容不迫,即便是最严峻艰险的会议上,他们也都只是像那些路上随处可见的慈祥老人一样,安然而坐,脸上挂着与普通老人别无二致的迟钝又和蔼的表情,若没有身披那些隆重气派的圣衣教袍,头戴繁华端重的冠冕,仅在街面偶遇,谁也不会料到就是这样几位满脸皱纹,举止温和的老头,手中牢牢把持着神明赐予凡人的无上伟力。
可长桌另一端的米瑞斯知道,这种种无害与迟暮的表现,都只是他们在江河日下的年迈中,位高权重的高座上,日渐熏陶而成的虚幻假象,一旦劲风疾拂,这层脆弱的迷雾便会刹那间消散,显露出这些年老神官的本质。
东部教区枢机主教脸颊消瘦,身材颀长,这位永远保持波澜不惊的从容老者,在三十年前一度被称作“铁喙之鹰”,就是因为时任教廷审判长的他手段强硬,嫉恶如仇,判决教廷违规背律者时铁面无私,杀伐果断,即便受审者与他素有旧情,也绝不会心慈手软,反而更会严厉惩戒,平日里与同袍接触时也是不苟言笑,雷厉风行,一副生人勿近的可怕气场,行事为人如同一只桀骜凶狠的老鹰,称号也因此得名。
四位枢机主教唯有一位格外引人注目,那便是西部教区的枢机主教,其人身材魁梧,即使年事已高,也依旧壮硕如熊,不难看出其年轻时的武勇过人,他起初只是一位超凡天赋平庸的新晋教会骑士,身上穿着最普通的制式甲胄,盔甲上印着统一的骑士团徽纹,把他丢进整齐划一的队伍里,谁也认不出哪个是他,头盔外壳上的花纹就是他的第二张脸,在经历了无数次命悬一线的殊死战斗后,他凭着一腔年轻气盛的悍勇,一路讨逆伐异,屡立战功,接连晋升,直到他不再需要用厚重的甲胄将自己包裹起来,他的面容作为英雄骑士的标志从昏暗的头盔下重见阳光。
由此可见,这些平日中慈眉善目的老者事实上绝非善类,一旦有风吹草动惊扰了他们,表面那层慈善和蔼的幻雾就会轰然消散,显露峥嵘。
“相信诸位同袍都很清楚,此次圣言会议召开的缘由,三日前,天象异变,神迹降临,虽然缘由尚不明确,但可以确切感知到的是,教堂浩荡神力中裹挟着我主无穷的愠怒,”身居主位的教皇肃穆开口,宽大厚重的繁华教服笼罩在长桌的主座上,衬得老者的身躯如同山岳般巍峨,矍铄的目光缓缓地划过长桌边每一张面孔,如同帝王般审视着自己的群臣,“我主并非永恒慈悲,祂的威严遭至触犯时,世人就会领教祂另一副面孔,无慈悲的残酷。”
“神战伊始,不止境外异教国对吾土虎视眈眈,圣国内部亦是暗潮涌动,狼烟四起,忤逆作乱者蠢蠢欲动,甚至明目张胆地进犯神址,实在是我等失职,无怪上天震怒,降下天威。”
老成持重的北部教区枢机主教沉声道,忧虑与忌惮之色溢于言表。
其余几位枢机主教闻言,皆是流露出赞同的神色,几人各自的教区内或多或少也有内患之忧,旧神余孽,邪神信徒,叛军逆党,种种邪魔外道相互勾连,如附骨之疽般丛生错乱,甚至已成气候,难以拔除。
“圣战当前,内外动荡,我等已是殚精竭虑,仍旧力不从心,还望天谕使大人晓明天谕,指引教廷前途。”
教皇此言一出,其余枢机主教目皆转睛,投向天谕使的目光或明或暗,蕴藏着期许。
“指引不敢当,传颂天谕是在下职责。”
天谕使米瑞斯自座位上站起,伸手入怀,从长袍内侧取出一条密封精致的暗红色卷轴,柔顺的绸缎布料上缝嵌着华美的金丝花纹。
神谕卷轴一经露面,一众衣着华贵的与会者皆是恭敬起身行礼,天降神谕,如神亲至,圣言堂中的气氛庄重得就像是一幅笔墨浓厚的油画。
灼灼的瞩目中,米瑞斯手捧着那卷书写着天谕的神圣卷轴,步履深沉地途径圣言长桌,来到教皇所处的另一端,将卷轴虔诚奉上。
短暂而庄严的交接后,与会者们重新落座,教皇用特制的炼金术短刀剃开了封印卷轴的火蜡封漆,彩饰华密的绸缎布料在长桌上徐徐摊开,一段简短的语句浮现在教皇眼前。
这条句子是用正秤语书写的,每一枚文字都拥有着极其复杂玄奥的结构,其精妙程度甚至不逊于施展法阵所用的符文。
这种文字仅在秩序教会的上位教徒之间流传,仅有最具天赋,心怀虔诚的信徒才有资格在神学院中学习,此种文字是秩序教徒唯一一种沟通神明的语言,起源于近一千年前最初侍奉神明的一批由圣人贤者组成的教众,这种根据神学创造的特殊语言,具有涉及世界本源法则的效力,无论是书写还是念诵,都将会对现实进行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