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小镇是一座架在火焰上的小镇,那儿常年炎热干燥,小镇四周都是广阔无边的荒漠,人们很难寻得溪流、湖泊,至于雨水,就更为罕见,一年不过那么两三场,哪怕就是这雨,还都是细雨毛雨,坠入地面片刻便蒸发殆尽。在干热荒原上,水便是那儿最稀罕的宝贝,黄金、翡翠、玛瑙,都不能让你活下来,但水却一定可以。
可即便是这样的不毛之地,却依然留有人烟,卡尔小镇就如同那暗夜里的一把火,让迷途者们能看见光点,嗅到焦味,并向它靠拢,越来越多的迷途者来到这——荒芜原野中唯一能长久活下去的地方。
卡尔小镇不借稀薄的雨水维系,不靠可怜又罕见的河流存在,小镇水源之根本是镇子中心那口水井——因菲尼特圣井,这口圣井巨大无比,井口犹如巨池一般大,往里望去深不见底,曾经有人偷偷将数十米的绳索绑上铁块掷到这水井之中,妄图测量出这口水井的深度,可却根本触不到底。镇长老卡尔藐视的说:“何等愚蠢的人,才会想着去丈量这神赐之井的深度,这种亵渎神明的行为,无疑会给自己,也给小镇上的人们埋下恶果。”随后将那人永远逐出小镇。卡尔有理由这么说,因为他们家族世世代代都是这口圣井的管辖者与拥有者,也是卡尔史诗的传唱者,这史诗在小镇上人尽皆知,讲述的便是卡尔家族的无尽荣耀与这口神赐之井的由来,老卡尔是卡尔家族的第八世族长,是卡尔小镇的镇长,也是因菲尼特圣井的第八任拥有者与管辖者,他口中的史诗赞歌道:“卡尔一世是荒漠上无数苦难途者的福音,是救世主,他寻得那因菲尼特神,向他求来这因菲尼特井!是他,是他,而后才有这荒漠上幸福的人们,才有这荒漠上全部的生机。荣耀归于卡尔,也归于卡尔家族的每一个世代。”镇上每一位以此井为生的人都必须记得住这篇史诗,每当取水,都必须望向一旁卡尔一世的石碑,由衷地唱这史诗,才能被允许取水使用。这一礼仪,伴随卡尔一世求井的传说,至今已有八个世代。卡尔荣耀圣道院是小镇的戒律所,也是卡尔史诗的神教处,那里的神职员说,在卡尔一世刚求得因菲尼特圣井的时候,圣井附近皆是乱石沙堆,再往远处望去更是不尽寂寥,那时候因菲尼特史诗的传唱者只有零星几人,可几个世代过去了,这儿不再是孤井人乏,卡尔一世的史诗传遍荒漠的每一寸土地,越来越多人汇聚于此,卡尔小镇依井筑起,不断壮大,史诗的传唱者愈来愈多,如今卡尔小镇已是荒漠里足够大的一角。
当然曾经有人质疑卡尔的史诗,质疑这因菲尼特井,可当他们意识到这口圣井,它养活小镇上一代又一代人都不曾枯竭,它一直饱满不已,那么这时质疑便如无基之塔,顷刻间坍塌。随只是口井,却可供镇上数千人饮用,可供连延数十片田野生长,可让空气湿润,可让街道清洁,可让许多事物都焕然一新。任何的质疑在这些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这一切和谐的面貌是无声的证据,也是卡尔世家荣耀最通透的印记。世上或许存在万千个神谕者,可卡尔小镇居民的神谕者只此一位,那便是求得因菲尼特井的卡尔一世,世上荣耀加持的家族举不胜举,可卡尔小镇居民所认的荣耀世家只此一家,那自然是卡尔家族。
“你们愿意将自己的身心献给无上光荣的卡尔小镇吗?愿意以最大的感恩给予伟大的卡尔一世吗?愿意永远还恩于卡尔家族的每一任史诗传唱者吗?”神职人员手捧着点缀着金箔的圣典,封面上印着卡尔一世的肖像,肖像的每一处——眼睛、鼻子、嘴、耳朵等都似乎都涂抹着庄严,无比神圣,卡尔一世侧着脸,望向因菲尼特神,诚恳而圣洁,因菲尼特神为之动容,只手挥去一道圣光在荒地上变出一口井,卡尔一世为荒地上的人求来福音。
“我们一向愿意!”众人都铿锵有力的回答道。尽接着便念起了卡尔一世史诗——“卡尔一世是荒漠上无数苦难途者的福音,是救世主,他寻得那因菲尼特神,求来这因菲尼特井!是他,是他,而后才有这荒漠上幸福的人们,才有这荒漠上全部的生机。荣耀归于卡尔,归于卡尔家族的每一个世代。”木匠做赞歌,石匠做赞歌,还有农民……人们无不在做赞歌。晨起劳作前做赞歌,烈日高挂时做赞歌,日落而息时也做赞歌。有你,有我,有他,还有谁不做赞歌!卡尔向天神求来井,携给人们福音,倘若不予卡尔家族荣耀与恩谢,不将所有倾泻于天神的使者,那怎能不被降罪!还有谁不相信?
小镇上到底有多少人相信卡尔的史诗,有多少人不信卡尔的史诗,这无法得知。相信的人自然掏尽肺腑,高声赞歌,把他们一半的劳作成果都献给卡尔家族,让卡尔的士兵护卫吃饱,让卡尔的律教徒喝足。纵使你不信,上供半数成果依然是你要做的事,倘若你表达了质疑,又让那镇上处处皆是的律教徒听见,那么你便不再能从因菲尼特井里取到水,也没有任何人敢施给你水喝——无人愿意受牵连,落得一同渴死的悲惨结局。所以,信与不信,有些事必须要做,有些事情,就不能说。每一个人都高唱赞歌,不论真心与否,都有那水喝,也就都唱了便是。
“那奥瑞恩你相信吗?卡尔家族的史诗。”奥勃兹问道。
“我当然信!荣耀归于卡尔家族,我们受了他们的恩惠,自然应当相信!”奥瑞恩撑起了胸膛,抬头往上,一副再正经不过的模样。
“你能对我坦诚点吗?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是潜伏在这的律教徒!你应该也给予我尊重,因为我从头到尾也没怀疑过你是安插在这的律教徒!”
“那么很抱歉!我告诉你,我就是圣道院安插在这的律教徒,你刚刚的话已经足够让你永远没法继续待在镇上了,继续得到卡尔家族的恩赐了,你完蛋了!”奥瑞恩凝视着奥勃兹,神情冷峻,他的左手上并无圣典,可却装作捧着那册,右手做掌笔直的指向顿冒着冷汉的奥勃兹。嘴里振振有词地嘀咕着:‘荣耀归于卡尔家族’、‘违逆者永远无缘因菲尼特圣井的水。’”
奥勃兹呆愣住,奥瑞恩这一番动作确确实实是一位真正的律教徒。他不知所措,尽管烈阳高照,他却能尝到自己脸上那冰冷的汗珠。奥勃兹尴尬的挤出来笑,小声道:“光荣神圣的律教徒,我们能把刚刚的对话当作一番玩笑吗?求求你了,我也只是一时兴起,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来为我这无知而又愚蠢的话找补。”
“哈哈哈哈哈,悄悄你那副德行,我要真是律教徒,我能顿顿跟你一样就吃那些发臭的食渣吗?你可真够蠢的!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左手捧着圣典了?律教徒不随身带那玩意那还叫律教徒吗?”
奥勃兹急促地骤紧眉头看向奥瑞恩,就跟他的拳头撺得一样紧,刚刚渗出来得冰冷汗珠一下子又被捂热了。
“停停停!我就跟你开个玩笑,别生气,我现在跟你保证我相信你,哪怕你接下来翻脸告诉我说其实你才是真正一名的律教徒,那么我也依然确切的向你保证,我完全不相信那屁卡尔史诗,他说他是天神的使者,你见过哪一位天神的使者娶了凡间的女人然而代代繁衍,不为别的,就管着那口破井,不!就仗着那口破井来跟我们这些个人乞食,还美其名曰报恩!怎么?我天生就欠着这笔债啊!”
“当然了,不信又如何?我们这一天天的,不就还靠那口儿破井嘛,样子该做还是得做,不为别的,就为能活下去,你知道的,道理本就如此简单,信也好,不信也罢,但要活下去,你的嘴巴一定要信。”奥瑞恩接着补充道。
奥勃兹不会开那种低级的玩笑,更不会装律教徒,他恨死那些律教徒了,从小到大奥勃兹都活得压抑极了,他的家便在那圣道院旁,不论何时何刻,都有那披着黑袍、手捧圣典的律教徒来往窜梭,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母便教育他,要学会咀嚼自己每一句即将说出的话,千万不可祸从口出,给自己、给家人落下任何把柄。而这也是他现在和奥瑞恩出现在这荒原上的原因——他们两人都是圣道院雇佣的摆渡人,他们负责到远离小镇外的荒漠上去接济那些迷途者,并负责将他们带回圣道院,以接受圣道的洗礼,接受卡尔家族的恩赐,并辛勤付出以作答谢。这份工作让他们能离小镇足够远,让他们离律教徒也足够远,让他们能够破口大骂,尽情的宣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