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官办别过那对夫妇后,跟着武定元回到庙里。
武定元亲自仔细检查了尸体,又在庙内外转了一圈后,心下思量起来,
“的确和老六他们说的一样,屋内共死了十一人,有男有女,看起来应该是一个百戏班子。
按黄老的说法,死亡时辰几乎相同,都是昨天夜里子时左右。
死因说来也怪,都是被类似剑器般的利刃直插心脏而死,一击毙命,但死者几乎都没有任何反抗,就像睡死了一样。
地上脚步凌乱,已经难以辨别来往人数以及归属。
最后,除了尸体的位置有血迹流淌结痂痕迹外,其余地方都'干净'得出奇。”
这么奇怪的命案武定元也是第一次遇到,饶是他办案经验丰富,此刻脑子里仍是一个接一个浮出许多问题来。
于是他打算一个个抛出来,也好集思广益。便开口问道,
“黄老,可有中毒的迹象?”
“银针插喉试过了,没有,但是,凭这简单处理现下还无法断定是否中过迷魂香之类药物,需运回贼曹里仔细刨开了瞧瞧。”
武定元点了点头,又接着转向其他人,
“你们也都说说,点子会是个什么路数?报仇还是截杀?”
“武爷,我看这什么路子都不像?就这情形,您还能瞧不出来?”
一旁的捕快说完吐了口烟雾,似乎在暗示这案子如眼前这青烟般扑朔迷离。
武定元再次点了点头,
“嗯...行李银两分毫未动,看来不应是强盗截杀,但是...”
中年捕快接过话茬,
“但是报仇的话,点子脾气也忒好了点,每人就捅了一下,还生怕地上沾了半点血。”
武定元仍只是点头表示赞同。
“嗯...”
“再说,这戏班子我看都是东拼西凑的成员,哪有个别人的恩怨要把其他人都杀掉的道理。”
“也不知这戏班子招惹了什么妖魔鬼怪,要把人满门屠尽。”
黄老忽然叹了一声说道。
他刚说完,远处忽然悠悠飘来一句话,
“我看哪,多半是这土地爷喽!”
众人转过身望去,原来是侯景这小东西,他此刻正在四处乱晃,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的。几人斜了一眼再没管他。
武定元在屋内来回踱着步,仍然未理清头绪,只好闷头再次问道:
“老六,你说说,不看动机的话,这点子会是什么来头?“
中年捕快抽着烟不慌不忙道,
“应该不是线上的弟兄,在怀荒镇就近办这事儿,别说这是打了您武爷的脸面,就连镇将府这天兵都算给得罪了,怕是不想混了。
再说,就张狗子,花狸子那几下子,哪干得出这么漂亮的活儿。“
“要我说也是。“
仵作突然插了话,他轻咳了两声,继续道,
“要同时杀这么多人而不引起他们相互间的注意,怕是一群人同时动手,而且是迷晕了这帮人后再下的手,不管怎么说,对付一个戏班子,这属实有些大动干戈了。”
“要俺说,这凶手恐怕是一人。”
黄老和陆捕快都有些错愕,忙问道,
“武爷何出此言?”
武定元没有立即开口,而是走到一具尸体面前蹲了下来,抽出一块破布缠在手上,两指拨开那尸体胸前的伤口,向外侧挤压,露出内里。幸好此时那尸体的血已流感,不然必定要溅上一手血来。
“黄老,你难道不觉这些伤都太过相似了吗?”
黄老听了,半信半疑道,
“这伤口虽然内侧都十分平整,可能凶器都是同一类型利器,却也不能说是一人所为吧。”
武定元则摇了摇头,
“你不习武功可能不太清楚,这武功练的高的人,都有个毛病,就是爱控制力道,因为实战里不仅拼的是力气,更多的是巧劲和谋划,虚虚实实间才能有机会破解对方招数。
譬如俺们练刀的,交手过程就少不了收招回援或者变招改刀,因此对力道控制要求极高。“
平日里,每一刺或每一砍都不是像屠夫杀鸡宰牛那般随心所欲,而都是上了心,下了苦劲控制的,实战时耍起招式来才能得心应手。”
他一边解释一边还抽出刀来,似模似样地比划了两下。
他原本觉得自己扯的有些远了,于是看了众人一眼,却见其他人早已听地入神,就连远处的侯景也都伸长了脖子探向自己这边,于是咳了一声,端了端身子继续讲到,
“俺仔细看了七八人,伤口大小几乎一致,收刃手法也是如出一辙,毫不拖泥带水。
俺若猜的不错,这些伤口的深度恐怕也会是一模一样。俺估摸着点子不仅是一人,而且功夫不低,决计不在俺之下。”
众人恍然大悟,其中一人赶紧又问道,
“那凶手既然是个武艺高强的人物,武爷您见识广,可有些眉目?“
“短时间杀几个入睡了的平头百姓,能做到这一点倒也不难,难的是...“
“难的是做的如此干净,就像没有凶器一样。“
蹲在一处角落的侯景忽然插了句嘴,几人不禁顺着声音看向他,发现他正拾起一堆石子在搭“玲珑宝塔”。
武定元不禁心想:
“亏他一边自顾自地玩耍,一边还能分心去听案情讨论。
这小猴子,真是有些当捕快的天赋。”
看别人此刻都紧张兮兮,唯独侯景还像个小猴子一样只想着玩耍,武定元立时想出言考他一考,他还未及出口,忽然那两个小的也憋不住了,先问了出来,
“没有凶器?“
中年捕快也用一种试炼的口吻问道,
“小猴子!你倒是说说,什么叫像没有凶器?!“
侯景不敢望向陆清正,而是看着另外两个生瓜蛋子,心下有些得意,于是带着长辈训斥的口吻说到,
“你们两个小崽子没发现这庙里异常的干净吗?“
“哪里干净了,这不到处都是灰嘛。“
说着,小狐狸随手摸了一把身旁立柱,手指轻轻一搓,便卷成一团灰黑色泥丸,嫌弃得立刻弹了出去,再抬头看到侯景此刻摆着一副教师爷模样,愈加不服气了。
“这屋里除了尸体周身外,可见一点血腥?
你可见过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杀人不溅血的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兴许是凶手作案仔细,杀人后做了一番打扫。”
小狐狸刚说完便发觉有些不对劲。
“刚刚自己不还说这里满是灰尘吗?怎么现下又解释说有人打扫了?”
他轻轻甩了自己一巴掌,如同知错的学生,低头不敢再看向侯景。
侯景见小狐狸已然明了,但那小山鹞子仍如蒙在鼓里,因此继续道:
“就算是杀人者小心翼翼,就算死者都睡得像死猪,这白刀子进容易,红刀子拔出来却也不贱起一点血腥,这人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更何况即便是中了迷魂香,如此剧烈的疼痛难免会令人惊醒,出于本能,至少都会有些许挪动的痕迹。
可这帮人就像死猪一样呆呆躺在原地,任人宰割。
这得是什么样的武林高手,有这般手段?”
听到答案,小山鹞子两人吃惊不已,齐齐看向武定元,只见对方直摇头叹道,
“连杀十一人,却滴血不溅,这样的武功,别说俺没有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
都说杀人如剪草,哪有这般收敛、心细的。”
眼见伍定元没有质疑那小猴子,其余人都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其实姓陆的捕快、黄老仵作还有武定元,早就看出此中的异样,只是不知如何言说,现下被侯景这么一讲,好似捅破一张早已漏风的窗户纸,看到了本可以看到却不愿看到的东西。
众人正自沉思时,一颗石头子从侯景面前那好几层高的“玲珑宝塔“上滑落下来,正好滚到地面一处光亮。
武定元不经意间看到后,顺着光亮源头望去,发现居然是个不大不小的空隙。他忽然心头一震,似乎想起了什么,径直走向门外。
众人见了,以为有新的发现,连忙也跟了出去。
众人到了门外,看见那国字脸大汉没有去别处,而是正面朝庙门仔细端详了起来,于是他们也都纷纷回头望向这间古朴破败的土地庙,都想提前瞧出个究竟来。
这间破庙,不知所建何时,只是都知道当年佛陀遭难,北地庙宇塔楼被尽皆损毁,唯独这土地小神不在官府剿灭之列,因而成了怀荒百姓求神祈雨唯一去处,故而这庙宇修得算是小有雄伟之象。
虽然年久失修,但还是勉强能瞧出其当年香火鼎盛时的几分气派摸样。尤其这门框上的屋檐,足有二人之高,远超普通土地祠,普通人仰直了头也望不到顶上。
只听“啪“的一声,陆清正突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如恍然大悟,然后对着武定元拱了拱手。
“武爷,咱个武艺拙劣,还得请您走一着了。“
众人一听,立时明白原来一直有一个地方至始至终没有勘查过——正是这庙顶之上。
因为建的太高,让人疏忽了。
武定元笑了笑,点了点头。
只见这八尺大汉脚步轻轻一抬,那几百斤的块头便跃到破庙屋檐的边缘,众人不禁叫了声好。
武定元仔细检查了屋顶,不一会便落了地。和众人一起回到了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