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十一章 雅歌麟趾(1 / 2)王莽撵刘秀首页

夜漏十刻,鼓乐喧天。由长御、媵妾左右搀护,王嬿面北于锦毯之上,向第家迎门拜了三拜,方折身登几上了墨车。

女史为皇后披上了一袭五彩云龙的玄墨罩袍,由媵妾于后左右跪扶。甫落坐停当,便听那刘歆持节高呼:“吉时有序,顺颂时宜。法鸾起——”饶歌伴舞,万马嘶鸣,驰道两旁乌鸦鸦一片,皆伏拜地上恭送金根。

汉俗婚车不走回头路。法驾卤簿南出安门,西穿上林延寿闼,折北沿建章宫墙东入直城。过桂宫、北宫又越元武阙,南下驾至前朝的端门,便见一福地洞天宫灯熠熠,烨烨煌煌;珠宫贝阙巍峨高猛,翠羽流苏层峦叠嶂;龙木吐翠,玉音绕檐,一如误入到璇霄丹阙的圣灵仙域……

驰道两厢有百官拜贺,宫灯座前有郎官林立持戟警跸。俟华驾墨车在金銮殿阶前稳稳站定,挑帘便见那梦中的新郎正跨前揖请……

初观新郎头戴十二毓玉珠冕冠,身穿一袭玄衣纁裳的镶金龙袍,龙行舄步,玉带轻绕,更趁得小脸儿白里透羞,羞里透红。再看自身扬赤的嫁衣,明绛微黄而绫罗飘飘,与夫君的龙袍相映成趣,不觉捂嘴拈花羞笑。

执事刘歆又仰脖跪宣:“金凤来仪,中宫踏墀,下舆之息,吉祥满至——”启处新娘便探出足来,在媵妾、长御的搀扶下,赤舄轻点内侍的垫背,小心翼翼趋下身来。王嬿见夫君含羞带笑,便回奉一礼伸过了纤指。俟天子搭手礼请阶上,周遭宫人遂同声奉贺,两翼鼓磬震天价响……

二人牵手拾阶陛上,上有十二重华盖罩顶,棚撷桃花漫天飞落,侍中环护,礼郎笑赞,后有媵妾跟曳袍端。待两相牵手迈过了殿槛,箕子便由礼官前引,径直上了金銮玉阶。

大鸿胪礼官阶前跪宣:“封后大典,宣策命——”见左墀中常侍宣读策旨,王嬿忙行三肃三跪三拜大礼,礼成由长御扶上陛阶,与夫君挨身挽手金榻,共享百官的依秩贺贽。

文武百官们闻“趋”进殿,待与大鸿胪礼卿案前献过贽礼,遂于殿池稽首大拜,向新帝、新后同声贺道:“帝后同伉,万世其昌。与天毋极,长乐未央……”箕子与王嬿相视一笑,遂起身展袂与众臣施礼:“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诸位卿家平身罢!”

待百官在殿中跽坐齐整,又闻中常侍袁赦于墀前奉宣:“元始甲子二月丁未,仰承太皇太后慈谕,遴选安汉公府嫡长女王氏为后。嘉礼初成,良缘永缔。据旧以鉴新,功名各表,其赦天下,与民更始。皇帝诏曰: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嘉日大婚上奉宗庙,夙兴以求,朕之不敏,不能远德,特封周承休公姬常曰郑公,颍川封邑满百里;赐封殷绍嘉公孔何齐曰宋公,沛郡封邑满百里;国朝妇女非身犯法,及男子年八十以上、七岁以下,家非坐不道诏所名捕,皆无得囚系,定著令;赐迎皇后及行礼者,自三公以下至驺宰执事长乐、未央及安汉公第者,皆增秩、赐金、帛各有差。咸以书对,通晓万方。”

大赦天下的诏令一下,文武百官忙稽首叩拜,山呼:“皇恩浩荡——万岁万岁万万岁!”待王公贵胄席坐两厢,刘歆又阶前跪宣道:“万乐备,百礼暨,皇帝婚飨,赐酺伊始——”

百官奏谢,琴瑟调和。一行行宫娥犹大雁南飞般托盘而出,清鲍脯、五侯鲭、燔炙牛排、羌煮貊炙、符离烧鸡等,左殽右胾摆满了席案。有佳人亮喉,以歌侑食,珠圆玉润,娓娓动听;众女曼舞,以舞助酒,曳长裾,飞广袖,明眸皓齿,奋展长缨;司农奉饭,太师奏乐,大司空案前奉侍羹汤。恭礼有序,君臣同庆……

帝后交杯持卮同饮,干后双双挽手下阶,俟礼敬三巡兰陵贡酒,刘歆便在阶前跪宣:“筵飨礼成,恭诣青庐——”于是帝后揖别众卿,前呼后拥北入省闼,蹀步直趋宣室而去。

待步入宣室,内廊通透。但见这内廊面阔五间,高悬楹梁,龙蟠玉柱林林总总,九枝连灯密匝两行。花烛熠熠,帷幔天青,金砖之上那猩红的锦毯铺展开去,遥望尽头一指盈宽。

侍中媵臣都垂供其后,宫婢内侍伏谒两厢。至寝间夫君揖请入内,王嬿却自抱羸肩盈泪羞叹:“闻道青庐相面,桃李春光无限。不想今日一见,青庐原是这般清凉!”

众人听了都垂首哑笑,箕子闭目拥其入怀,摇首笑叹:“皇后出言如此凉寒,想必衣着单薄了些。朕躬盛旺,与你暖暖。”不想王嬿软出小拳,打了箕子一个趔趄。箕子手抚胸口惊诧道:“哪有弱女谋害亲夫?我命休矣,我命休矣!”说罢倒退仰卧榻上。

众人见了都捂嘴窃笑,笑罢施礼津津乐道:“娘娘勇武,娘娘胜常!”吓得刘歆急垂首哑赞:“皇恩浩荡——”箕子却摇首苦笑道:“家有悍妻,良友不至。你等就撺掇蛤蟆上树吧!”

王嬿听罢扭捏上前,羞人答答地施上一礼,娇嗔道:“谁是蛤蟆?谁叫您动手动脚的,不守规矩?”箕子便起身笑迎道:“天地为证,日月为名,朕搂抱你了,还能怎样?”

长御、长史都笑赞道:“上邪所誓,今生情关。”从嫁的姪娣笑泪之余,也不再理会,就于西南宽敞之处摆下了筵席。有长师将箕子引扶入坐,王嬿对坐酒尊之西。随嫁的媵妾都上前亲为陛下浇水盥洗,长御为娘娘亲浴玉指。

有赞郎告请馔食已备,主事刘歆就仰面高喝:“悲伤肺,怒伤肝,开辟鸿蒙,物化阴阳。祭黍稷——”于是赞郎便着新人,向西祭祀黍稷与肺。

赞郎将黍鼎移置席上,刘歆遂将肺脊分而授与两位新人。箕子、王嬿便动起箸筷挟取少许,就肉汤蘸酱小心进食。咽罢复又祭举肺鼎,祭食三次方告礼成。有礼郎奉爵拜请漱口,箕子与王嬿忙伏地拜受。

刘歆跪请新人祭酒,祭罢赞郎进肝以佐酒。二人遂执肝振祭一番,祭罢又交臂干杯为敬。俟拜谢主事、赞郎过后,礼郎又服侍新人交杯饮酒,至三漱三饮,新人皆交杯对饮,答拜为敬。

待宫人撤去了馔器筵席,刘歆又跪地仰面唱喝:“桃花灼灼,瓜??绵绵,尔昌尔炽,生养兴祚。新人入庐——”言罢携礼郎、赞郎及内侍等人一拜再拜,方兢兢垂手退出了青庐。

新人答谢后将青幔拉上,随嫁媵妾便联手将新郎的冕服、玉鞶及佩玦饰物一一褪去;长御与宫中遴选的媵妾,也将新娘的礼服褪下,且摘了印绶、玉鞶及黄金步摇。入了青庐王嬿讶然,床头南向暂且不表,其上却查无一方卧枕……与心中所愿,相去甚远。

箕子身服中单入内,趣见皇后端坐床沿,心中窃喜就秉烛细照:但见嬿儿两鬓低垂,眸似滚珠,略施粉黛,两腮绯若朝霞映雪,又似梨花沾雨带露。搁上烛架,便又上前,亲手解下了她颈前缀挂的金叶钮连翠花镶就的吊珠缨络,且于她耳畔温存喃道:“娘子乖巧,蜷若病猫,可是一路惹了风寒?”

嬿儿羞赧地磨过脸去,于指间流出一缕箫音:“便是这般盼我生疾,好去上位媵妾伊人?妾有一问,那肝肺夫君可还吃得?”箕子听了心中一喜,就又凑前拍腿大笑,“可不是么?难吃得要死。要不去讨个莲蓬糕来,你我夫妇足可饱腹!”“那倒不必。”嬿儿瞥了眼床头方位,“连个方枕都无有,今宵可怎安然入眠哦?”“这方摆布我也不知,许是祖宗留下的规矩,或怕你我睡得太沉,慢怠了后世储君吧!”

“妾身蔫了……”王嬿掩面打了个呵欠,故意避开这类话题,又了无生趣地上了龙床,且用纤指于蚕被居中虚虚一划。有了领地,就钻入被窝哑声劝道:“您也睡吧!乏累死了,先枕个胳背迁就着!”俟箕子抻腿儿钻入被窝儿,就听那御侍谒请一声,几口粗气,吹熄了九枝灯上的盏盏烛火……

次日御侍谒请时,新人一夜都未曾合眼。有媵妾服侍沐浴了香汤,又回寝于鉴前云髻雾鬟。待身服纁裳,颈佩缨络,腰饰羊脂玉雕螭玺绂,两眉却似蹙生出了丝丝烟黛;小唇点绛,眸泛晕波,恰似姣花映泉苔……

待内侍将贽礼一一拎上,二人遂搭手上了便辇。有几宫娥执灯前引,入紫房上复道,前呼后拥去了东朝……

便辇在长乐宫前殿稳稳落下,又下阶往西出了掖门,双双跪谒于长信闼前。时天色尚早,四周涯黑,直至平明端门方开。长御见新人早伏谒省闼,忙跪地叩请,并搀扶二人入内谒拜。

长信殿前那泛青的草皮,如长阶的裙摆铺上了兰殿。不灭的石灯仍慵懒地照着,可有可无地小映青苔。踏足有痕,滴漏有闻。二人趋进寝殿之时,见桂宫正扶东朝跽坐,有清鲜的皂香扑鼻而来。须卜公主明眸皓齿,站立一旁喜笑颜开。

二人趋前就伏身大拜,须卜忙于一旁搀起。东朝见新人举止融融睦睦,礼数得体,满脸的褶子便展颐开来,乐呵道:“踏入宫门便知劳瘁,朕也替你担着个外心。桂宫尤怕你复谒长秋,拖坏了身子,也便早早来此受谒。”

二人揖礼谢过了母后,就见长御领媵妾几人,在寝殿庑间设下了馔宴。班姬见了起身笑道:“罢了罢了!关起门来一家人,昏礼不是什么轻巧事,这等旧俗便也省了。”桂宫不去,二人不依,也就拉扯着即了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