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纱般洒落在幽暗的小巷中,将老旧的石板路铺成一条斑驳的银色河流。夜风吹动墙缝间的苔藓,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孟谦见柳盈在此等待,心中猜想得到确认,正欲开口,不曾想边上李清霄抢先一步呛声道:“你这女人刚才是什么意思?!”
“……”
柳盈身材高挑,乌黑长发以一根红色绑带束成高高的马尾,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
只是此时却也不免露出些尴尬神色,拱手道:“方才一时情急,多有得罪,还请二位见谅。”
孟谦拦下仍在嘟囔的李清霄,独自走到柳盈面前,笑着开口问道:“柳捕头在等人?”
柳盈此时已摆脱尴尬情绪,一双美目直直地盯着孟谦,好似要将其里里外外都看透一般,许久才开口道:
“近两月已有八名孩童被恶虎所伤,县令赵广源养虎自重,借灭虎之名行盘剥之实,仪兴县百姓受苛政之害更胜过恶虎。
在下身在公门处处都被掣肘,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私下向玉清仙门求援。
今日听闻仙师在城外义举,故席间冒昧相邀,想请仙师救一救这全县百姓。”
李清霄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听她这样说,突然低头在一个专门置放杂物的储物戒里寻找了一会,掏出一块金灿灿的令牌丢了过去,云淡风轻道:
“这有何难,你拿着这牌子去找那县令,保管他对你言听计从。”
柳盈拿着令牌前前后后看了几回,疑惑问道:“这是什么令牌?”
李清霄露出一副看土包子的神色:“玉宸王朝皇帝陛下亲赐金牌,见此牌如见陛下,给你拿去吓唬县令可谓是杀鸡用牛刀了。”
“可是这里是昊天仙朝。”
“……”
眼看着拿回令牌的李清霄一边吹着口哨强装镇定地走进边上的小巷消失不见。
孟谦转头向面前满脸黑线干练女捕拱手道:
“柳捕头高义,仪兴县本就受玉清仙门庇护,我等自当尽力而为,还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我听。”
“第一次出事是在两月以前,城南的村子丢了一个刚满七岁的女娃。
村民报官后我等只以为是寻常野兽下山吃人,便组织了几个村里的猎户进山寻找,可却一无所获。”
柳盈露出回忆的神色,想起当日种种,眼里露出一阵懊恼。
“彼时我等并未太当一回事,以为是流窜过境的畜生罢了。
不曾想六日之后,又有城东的一对夫妇来报官,说是丢了一对八岁的双胞胎兄弟。
再之后四日是城西,而后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日,城外各地陆续都有人来报官,情况与之前如出一辙。
加上后来几次三番进山搜索一直寸功未建,我这才写信向仙门求援。”
孟谦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梳理已知的线索。突然,他的脑海中犹如一道霹雳闪过,立刻站定抬手打断道:
“柳捕头,我且问你,所有孩子是否都是在生日前后遇害?”
柳盈一怔,略一思索道:“确实有几个是说刚满足岁,另外也有几个不曾提起,你…仙师怎知?”
孟谦倒吸了一口气,脸色凝重,他盯紧柳盈的眼睛道:
“寻常野兽或是初开灵智的妖物大抵依本能行事,腹中饥饿方会觅食。
可是你方才说第二次遇害的是一对双胞胎男孩,与第三次仅隔了四日,反而比第一次还短了两天,此乃其一。
其二,我曾在城外听闻有一户赵家,遇害的孙女是在生日次日出的事。
刚才又听你说第一个女孩刚满七岁,加上双胞胎必然出生日期相同,八名孩童至少已有四个与生辰有关,这绝非寻常妖兽食人事件。
柳捕头,请你立刻返回县衙调查卷宗与户籍,务必确认此事。”
初夏的夜晚,暑气已经消散,一阵风吹起,叫人微微觉得有些寒凉。
柳盈见眼前青年说的郑重,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当下不敢怠慢,和他约定明日清晨在县衙见面后便匆匆去了。
李清霄见柳盈离开,便从巷子里走了出来,脸上却不见往日的散漫。
“魔道?”
孟谦缓缓点头。
柳盈不是修士,不明白以特定八字的孩童作为血飱祭炼是魔道常见手段。
此界三千年以前被魔修统治,圈养凡人如同猪狗,直到两千七百年前连续出了四位擎天巨擘。
在他们带领下,诸多有识之士才渐渐的在世间一隅立稳脚跟。
后来又经过长达千年之久的拉锯战,终于在无数场攻坚之后,方才铲平了魔修老巢圣域极宫。
虽然魔道大势已去,但星星点点的魔修犹如跗骨之蛆难以被彻底铲除干净。
他们大多行事酷烈不择手段。
如今世间门派大多都要求弟子立下本命誓言:若遇魔修,死战到底。
比如每个玉清仙门的弟子在入门后,都会进入霞光顶洗心池洗炼道心,同时会有代师传功的真传弟子前来讲述门规。
其中很重要的一条:遇魔修不战而退者,废去修为后逐出师门。
孟谦虽然未曾亲自经历,但当日传功师兄说起这话时候的冷峻眼神却如刀削斧凿般刻在前身的脑中。
此外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这次临时应卯前来仪兴乃是合了“杀身之祸”的劫数,若真是平常食人虎妖未免也太不够看。
就在两人忧心忡忡之时,远处一声凄厉的惨叫撕裂了夜的宁静。
…………
县城西南角,从孟府宴罢而归的薛员外带着一双儿女回到家中。
今日亲眼见到玉清仙门的仙师一手法术,两个孩子都格外兴奋,一路回来都在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那仙人还朝我做鬼脸哩!”
看着宝贝女儿神气地向弟弟炫耀,薛员外心下决定过些天请个戏班子到家里,趁着女儿生日也热闹热闹。
一阵夜风吹散遮住月华的几朵云彩。走在前面掌灯的家仆突然定住脚步。
薛员外一时不察,没能收住脚撞在他身上,原本挺好的心情顿时消失无踪,他一脚踹在仆人身上,口中大骂:“不长眼的东西!”
薛员外平日里手脚不勤,一脚踢在人身上也没几分力气,没想到那精壮的仆人竟是被他直接踢倒在地。
只见那仆人瘫软在地,脸上俱是惊恐神色,一只手屈撑着身子向后爬去,另一只手指着前方不住颤抖,口中喃喃道:“虎,有老虎……”
薛员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猛然间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远处的假山上,正卧着一只巨大的白虎。
那白虎好似没看见几人一般,此刻正悠哉的用长满小指节大小倒刺的舌头舔舐着肚皮上的雪白毛发。
“啊……啊啊啊……”
走在最后的侍女此刻也发现了不远处的巨虎,猛然发出巨大的尖叫,丢下手中的灯笼疯也似的向门外跑去。
薛员外不知哪里生出了巨大的勇气,两手分别抱住已被吓呆的两个孩子,拼起老命地向外跑去。
可是太慢了。
那白虎站起身来,仍有功夫拉伸了一回躯体,而后轻轻一跃落在了唯一进出的大门前。
“咚!”
薛员外听着巨虎落地的声响一如自己如鼓的心跳。心中涌现出无法克制的恐惧,终于坚持不住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两个孩子也都摔倒大哭起来。
白虎慢悠悠地走到薛员外跟前,巨大的虎头凑到近处嗅了嗅,露出了一股嫌弃的神色。
而后转头看向那个哇哇大哭的小女孩,眼里闪烁起和人一般的思量神色。
突然,那白虎好似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一般浑身颤抖起来,喉间也发出一阵阵“嗬、嗬”的低沉呜咽的吼声。
它猛地抬起头,看了一眼东北方向的天空,竟露出焦急的神色。
又过了片刻后,终于忍耐不住体内肆虐的疼痛,张开巨大的虎口向小女孩咬去。
一道炽烈的火光在夜空中猛然亮起,滚烫的火光扭曲了周围的空气,划过百丈距离向白虎爆射而来。
白虎只得松开女童,扭转身躯向边上闪躲。
等到它再回过头来时,两道身影已悄然立于场中。
孟谦和李清霄刚才在城东巷子里推敲事情的细节时,忽然听到县城西南传来了凄厉的尖叫声。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皆是一惊。
孟谦率先架起云头向叫声方向疾驰而去。李清霄略一犹豫,选了辆不太惹眼的座驾,紧紧跟在其后。
等到两人能够看清小院中情形的时候,正好看见虎妖走到那瘫坐在地的中年男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