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大霎那抬头,林外晨光如缕,阴霾渐融,“你小子瞧出啥来了?”
“已清楚了。”暮青道,径直往林外去,“去河边。”
河边草密石青,暮青立在那染血的石旁,转身看向跟来的鲁大和韩其初,“凶手犯案越多,关联犯罪地点,越容易分析出他的心理地图、行为规律和心灵归属点。前夜到今晨,三起案子,三个作案地点,小径、林中、河边,作案地点无关联,但抛尸地点有共同点林中!前夜和今晨,凶手在小径和河边杀人后,都将死者转移到了林中,案发第一现场与抛尸地点不在同一处。但昨日凌晨的那起不同,案发第一现场和抛尸地点在同一处,因为死者被害时就在林中。”
“变态杀人案的凶手杀人,大多是为了满足幻想。他们幻想杀人的场景,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身负特殊使命的人,或者高高在上的主宰者,对被害者实施制裁或掌控,所以他们的作案模式往往有浓烈的个人色彩,犯案越多,他们的犯罪心理和犯罪地理地图就会越容易被绘制出来。这三起案子,凶手的抛尸地点都在林中,死者若非在林中被害,他便会将人杀死后带到林中。密林这个地点于他来说不是单纯的抛尸点,而是他实施掌控的圣地,因为对他来说杀人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将死者像猎物一样拨光衣服、开膛破肚、暴力撕扯,并吊去树上的这个过程,这个过程才是满足他掌控和支配乐趣的所在。而这些重要的过程他都是在林中完成的,三起案子都无例外。所以我认为,密林是他的偏好之处。”
鲁大拧着眉头听,听完眉头拧得更紧,“这山里啥不多,林子到处是!老子咋知道在哪个林子里抓那狼崽子?”
这小子所说的清楚了就是指这个?
这没啥用处!
“山中林子到处有,但离此地五里外的林子,我想我们遇见凶手的机会会高很多。”暮青道。
鲁大面色一变,“啥五里外?你小子别卖关子,给老子说清楚!”
暮青目光清冷,道:“我从不卖关子,我分析案情不喜欢说废话,将军耐心听完自会知道我所说的句句有用。”
鲁大烦躁地捏一捏发紧的眉心,耐心!他现在最缺的就是耐心!
“好吧!你说,老子不打断你!”
“将军可记得,前夜演练,清风湖与我们的营帐有多远?”暮青问。
“五里!”鲁大道,那是他指定的去处,怎会忘?
“那军中大帐离我们营帐有多远?”暮青再问。
“五里!”
“军中大帐离昨日凌晨的案发地不远,也就是说,昨日那案发地离我们营帐又隔了五里。而今早我们路行十里过来,即是说,昨日与今日的案发地又相隔了五里!我说过,凶手犯案越多,犯罪心理和犯罪地理地图就越容易被绘制出来。现在,凶手的犯罪地理地图已经明确,五里杀一人,抛尸地在密林。”
鲁大和韩其初闻言,眼中皆有激动之色。
五里!他们竟都没注意到!
如此说来,只需在离此五里外的林中埋伏,就有可能抓住凶手!五里外的林子,需要埋伏的范围虽然也不但是比起整个青州山,已经缩小到令人心潮澎湃的程度了。
“可是”韩其初有些忧虑,“这三起案子都相隔五里便可确定下一起也会在五里外?万一凶手心血来潮,隔了十里八里呢?”
“不会。”暮青坚定摇头,“变态杀人案的凶手作案模式都有浓烈的个人色彩,一旦一种模式让他感受到愉悦,他便不会轻易改变。除非,他在作案时感受到了威胁。”
她前世被请去侦办的变态杀人案,确有凶手会不断地改变作案模式,与警方斗智斗勇。但那是在警方不断侦察的情况下,为了不被抓获,凶手会不断地更改和完善作案模式。
“眼下凶手作案三起,我们三次都被凶手牵着鼻子走,跟在他身后遮掩新兵的死亡真相,疲于安抚军心。我们如今在凶手眼中是被他戏耍的猎物,还没有被他视为对手,他感受不到威胁,所以不会更改作案模式,反而会乐于欣赏我们的手忙脚乱。”
鲁大的脸色又阴沉下来,韩其初也不再言,显然暮青的解释已将他说服。
“既然凶手的作案模式不会轻易改变,那么凶手的作案时间规律也已明确。前夜和昨日凌晨,凶手看似一夜杀两人,但其实时日上属两天,今日又在凌晨。所以,凶手的模式是一日杀一人。鉴于他今日已杀过人,所以今夜子时前他都不会动手,他再次作案的时辰定在是子时到凌晨。”
暮青看向鲁大,总结道:“此处五里外,营帐附近的密林,今夜子时到凌晨,落单的新兵满足这四个条件,我们就可以见到凶手!”
少年转身,沐一身晨辉,那般单薄清冷,却叫望见的人心潮澎湃。
鲁大和韩其初皆呼吸微急,鲁大转身便要去安排。
“我的话还没说完。”暮青却道。
鲁大停步转身,“还有?”
“还有。”暮青道,“方才我说的是凶手的犯罪地理地图,现在我要说他的犯罪心理地图。”
犯罪心理地图?
鲁大皱眉,那是啥玩意?
“方才我说,凶手偏好密林作案。准确的说,不是密林,而是黑夜中的密林。林中树密草深,夜黑遮人,很像一个幽秘空间,黑暗,幽闭。这不是大多数人喜欢的环境,喜欢这种环境的人大多孤僻,极度缺乏安全感。缺乏安全感大多是幼年时期造成的,而大多数变态者都有情感上的创伤。我们的凶手选择黑暗、幽闭之地来掌控和支配他人的生死,我猜他幼年时期曾在与这类似的地方遭受过创伤。他曾经在黑暗幽闭之处被人掌控和支配过,所以他现在选择同样的地方来掌控别人,以证明他已强大到成为这个曾经让他感到害怕之处的掌控者。”
这与从小遭受家暴的孩子,长大后通常会成为家暴的实施者是一个道理。
“凶手是个聪明人,你们认为他为何五里杀一人?他不单单是个杀人者,他是胡人,残杀西北新军不会单纯为了取乐,他更为了乱我军中士气。大军扎营山中,遇事传十里需些时辰,传五里的时辰却短得多。五里是于他最有利的距离,再短了他被我们发现的几率就会增高很多。所以,凶手不仅聪明,而且狡诈。”
“还有,前线战事正紧,西北军与五胡联军厮杀正烈,凶手孤军深入敌后,凭一人手段乱我五万新军,好大的成就感,好高的战功!”暮青哼了一声。
鲁大激动渐敛,面色又染了阴沉。
“现在,凶手的特征已经很丰满了狡诈、残暴、胆大,幼年时期生活黑暗、渴望战功,会轻功,身手矫健。”暮青望向鲁大,问道,“鲁将军在西北多年,与胡人作战无数,可能想起符合这等特征的人?此人能深入我大兴腹地,找到我西北新军的练兵路线,凭一人之力很难能成事,需诸多暗桩内应、消息网络,他定非无名小卒,而是身在高位!可有人能与此对得上号?”
鲁大听到一半时已屏息,听暮青说完,眼中已有惊色!
暮青挑眉,心知是有了。
“有是有,可是这狼崽子咋会在青州?”鲁大拧眉道,“你小子说的这些,只能叫老子想起一个人来狄三王子呼延昊!呼延昊是老狄王三子,出身不好,他娘是部落相争时俘虏回来的奴隶,狄人待奴隶如牛羊,他自幼就跟着他娘在牛羊圈里生活,听闻受了其他王子和勇士不少欺辱。他十五那年,咱大将军一骑孤驰,万军中取戎王首级,一战震天下!那一战,老狄王也差点死在咱大将军的箭下,他那时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扑出来,救了他父王一命,从此被老狄王带在了身边,常率军滋扰边关,行事确实狡诈残暴。这些年来,狄王那老不死的快死了,他那几个儿子为争王位斗得厉害。前段日子,呼延昊杀了他大哥麾下第一勇士,被他大哥告去狄王面前,老狄王罚他去看牧场。他连西北战事的战场都没能上,怎么会在这青州山里?”
“这可不好说。”接口的是韩其初,“将军怎知呼延昊去看牧场不是狄王与他演的一场戏?即便他是真被罚了,又怎知他不会为自己谋出路?若真如周兄所言,他能凭一己之力乱我五万新军,不仅能翻身重回王帐争夺王位,天下名将都足以从此多一人了。”
鲁大蹙眉不言,韩其初说的有道理。
暮青道:“既如此,接下来就得看鲁将军的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鲁将军既然跟我们的凶手打过交道,应该清楚他的行事作风,今夜围捕,可别叫他跑了。”
这才是她费尽心思分析凶手心理画像的原因,凶手狡诈,与他碰上未必能擒住他,鲁大能猜想出他是谁便不同了,能多不少胜算!
“放心!”鲁大一拍暮青肩膀,“抓着这狼崽子,老子给你请头功!”
这次,暮青和韩其初没跟鲁大回军中大帐,而是直接返回了自己营中。一路上都能听到新兵们在谈论此事,事情果然已经传开了!但新兵们大多只知今早的事,前两日的事除了暮青附近营帐的百名新兵,便只有昨日那被杀的新兵的陌长了。
两人回到营帐,只见章同在帐外等,其余营帐都帐帘放着,里面静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