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盈堂,尤其昨日又下了一日的雨,白天烈日一晒,屋中更似上汽的笼屉,闷湿难忍。
李俦厦的书房里只燃了一盏油灯,更亮的多枝烛台却弃而不用,为了就是降低舍内的温度。即便如此,李县令依旧热得是满头大汗,无奈只能解开襕袍,袒胸露乳,顾不得体面了。
最近,公务繁重,也不知为何一下子多出如此之多的公牍册帖要阅览批示,这几日总要忙到后半夜。事实上,作为一个普通县郡的县令,也无需如此日理万机地工作,可李俦厦最近烦心事太多,思虑过重,若不再通过批阅公牍来转移些许的注意力,李县令怕早就支撑不住,病倒了。
三更已过,李俦厦放下手中的公牍,这半夜时分好歹凉爽了些,但依旧让李俦厦身上的襕袍被汗水浸了个半透,于是他唤下人去准备浴盆,打算睡觉先沐浴一番,否则一身汗津津的,如何就寝。
虽然白天晴了一整日,但夜晚天空中却又积云堆砌,渐渐地将天空翳敝,
李俦厦闭目躺在浴盆里,打了一个盹,醒了发现,侍候的婢女不知去向,唤了几声也无人回应。李俦厦心里忽感不对,正准备起身,却被一只手摁住肩头,他仰脸一瞧,惊呼道,
“孙五郎!?”
孙思明只是点头冲他笑了笑,却没有回应,站在浴盆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在昏暗的烛火映衬下,显得有几分狰狞之意。李俦厦下意识地缩回到浴盆里,拿浴巾遮掩住私密处,强作镇定地问道,
“五...郎,你这是怎么了?为何深更半夜,不请自来,所为何事啊?”
孙思明没有立即回答,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像是凝固在脸上似的,越看越令人心中发怵。只见他单手负在后腰上,循着浴盆外转了半圈,忽然一转身,双手支在浴盆两侧,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李俦厦,说道,
“听闻大人是朝廷派下来监视一念教的‘折梅’密使?是与不是?”
李俦厦心里咯噔一下,要知道自己折梅密使的身份乃是朝中机密,这孙思明又是从何处知晓的?
这孙思明又究竟是何人?
“嗬嗬...大人莫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想请问大人,您觉得当今的朝廷还能绵延几载呢?“
孙思明立起了身,边说边走到李俦厦头前,低头看着他,脸上依旧带着那诡异的笑容不变。
“孙思明你好大胆,竟敢妄谶朝廷,我朝自立朝以来,天下承平,国富民安,便连边关之地也少有战事,本官不管你今夜是酒后胡言,还是得了失心疯,念你平日做事还算尽心勤勉,方才的话本官全当没有听见,你退去吧...”
李俦厦脸上沉静如水,心里却跼跽不安,因为他明显感受得到今夜面前的这个孙思明与往日大有不同,要不是相貌,声音一致以及那断了四指的右手,他甚至都怀疑压根就不是同一个人,并且他此时内心深处总有一丝不详的预感,于是不想再与他再作纠缠。
“来人啊!来人!....”
“嗬嗬....别叫了大人,你要找的人,他们永远都无法开口回应大人您了,您又何必白费力气,嗬嗬....“
李俦厦听完脸色大变,厉声问道,
“你将他们都杀了!?岂有此理~”
话音刚落,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李俦厦的浴盆忽然四分五裂,盆中之水如同泼出去的一般,泼向迅速身退的孙思明,孙思明大袖一挥,将扑面而来的浴水和碎裂的木板,纷纷荡开。接着身形一动,原地消失,而就在他消失的地方,一把利剑斜刺而来,却刺了个空。
此时,李俦厦身上已经裹上一件襕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利剑,头发披散,站在方才孙思明消失的地方,警惕地四处张望。忽然他一抬手,举剑向空中挡去,‘咣’金铁交鸣之声,从空中持刃而袭的孙思明被李俦厦横剑劈挡,反弹跳离,接着脚下蹬在屋梁上,又借力回身,手中利刃,寒光乍现,直指李俦厦面门而去。
李俦厦反应也相当迅速,手中的长剑立即就在面前舞出道道剑影,转瞬间便与孙思明拼了十几个来回。
“嗬嗬...大人好威猛的剑法,不愧是折梅密使,这么多年这在小小肆柳镇县衙中,蛰伏数载,真是辛苦大人了,不过今日就由在下送大人一程,好让大人早些解脱,脱离苦海,也算是报答当年大人救命之恩,嗬嗬...”
孙思明手持长刃,越舞越快,向李俦厦不断劈刺,即便如此,他竟还有闲暇,不忘嘲讽。
“大言不惭!”
李俦厦没有过多废话,因为此时他切身感受到了眼前这个孙思明武功超绝,与往日那个缺心眼的孙思明完全判若两人,心中愤怒之余,更是对这个孙五郎在自己身边潜伏隐忍这么多年,自己竟然毫无察觉,深感骇忌,
二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拼了上百回合,李俦厦体格宽胖自然少了几分敏捷,身上已被孙思明得手数处,却都非致命所在,否则怕是早就被撂倒了。
然而即便如此,眼下局势对他也不容乐观,被刺破的肌肤正在流血不止,已经浸透了襕袍,并且他也明显感受得到,自己的体力正在迅速消退,倘若再不尽快将对方斩于剑下,那时间拖得越久,自己必将凶多吉少。
然而往往是你越担心什么,事实也越往坏处发展,只见面前的孙思明好像越战越勇,他手中的那把长刃几乎都舞出了花,而且出击速度越来越快,李俦厦感觉自己渐渐招架不住了,心中逃念立起。
于是连续招架住几次对方凶猛的来袭后,又迅速舞出几剑诱招,找准时机,一跃而起,直奔官舍大门而去,只听‘哐察’一声,李俦厦迎头撞破窗棂,翻身飞出舍外,但当他刚起身,正准备跃上屋檐时,‘噗噗噗’几声箭矢入肉的声音,李俦厦一脸惊恐地低头看向钉进自己胸口的几枚箭矢,接着又抬起头向箭矢所来方向看去,看见一个人影慢慢走上前来,
“你....你...是何人!?”李俦厦嘴角流出鲜血,感觉浑身正在逐渐变冷,他圆睁双目,向来人喝问,语气十分不甘。
来人走到五步远的地方伫立,手中端起一个弓弩对准了眼前的李俦厦,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李县尊,好走不送!”说完就要扣动机括。
“等等~!”李俦厦忽然大声阻拦,对方也迟疑了一下。
“别...别射我的脸!啊!你是...孙德...”
又是‘噗’的一声,李俦厦双眼睁大,低头看见一只弩箭深深插进了自己心口处,鲜血飙射,接着双眼一黑,人便直直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