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先生知道劝不动陈衍，便往西去。

沿途人们无不丧胆而逃，陈衍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人死在凌先生的手中了。

“在那！”

陈衍看见了远处硝烟弥漫，似乎有人正在打斗，而且动静不小。可能是杜新和昂乃屋在死斗，这种热闹陈衍怎么能不凑呢。

那里真的有个黑衣人在往外逃，而且身形同昂乃屋一模一样，以至于陈衍把他当成了交手的玉身黑衣人。

凌先生吐出一大团黑雾将其罩住，并伸长了触手意图捕捉。

那人见这巨大怪物朝自己而来，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而去，但一团黑雾很快就弥漫在眼前，剥夺了他的绝大多数视野和光线。

铺天盖地的触手迎面袭来，黑衣人刚和钦南做过一场，此刻再接战不免疲惫不堪。

陈衍见另一个人不是杜新，而是一个暹罗军官，顿时兴致大失。

而这个黑衣人也挺奇怪的，他并不像之前的玉身黑衣人有着一身铜皮铁骨，反而是在咒法方面有着很多的花样。他掌心和背部的法咒配合上他的口诀，总能击退凌先生的攻击。

或许他并不是陈衍要找的人，反正一时也拿不下这个人，陈衍示意凌先生让他离开。

杜新，杜新究竟在哪里，陈衍付出了这么多东西，难道连这个临死前的小小愿望也不能满足吗？

举目四顾，四处动荡的鬼街根本无从找起，陈衍连下一步的方向都迷失了。

“衍，天意如此，我们还是回去吧。”凌先生苦苦相劝，“鬼街混乱如此，留在这徒增变数。”

安静片刻后，陈衍却是高兴地说：“凌先生，我已瞧见了这个畜生，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话音间暗含的恨意自然是针对杜新了。

上天总算眷顾了陈衍一次，在陈衍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玉身黑衣人正奔跑于屋檐之上，两三百步外的由棚屋改装的仓库中钻出了许多惊慌失措的人。

其中杜新正被几个壮士保护着往巷子中钻，若不是陈衍认识胡志行，定叫身着商贩短衣的杜新瞒天过海。

知道自己很难再劝动陈衍，凌先生便以最快速度赶了上去。

被陈衍抛下的黑衣人才高兴没多久，便被钦南抓了个正着。望着钦南那宽长的刀刃，黑衣人咬了牙杀了上去。

被层层保护的杜新也面临着同样的处境，他身边的青衣胡志行还不知道正因为自己才暴露了杜新。他们和昂乃屋的距离一步步缩进，胡志行提着刀，主动为杜新断后。

“何必呢，你且独自逃去吧。昂乃屋修为高深莫测，莫要白白失了性命。你即便能挡得了一时，但之后呢？我的伤太重了，走不远的。

倒是鬼街这帮为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能走一个算一个，我杜新也能少一些愧疚。”

杜新之前卖了李达和谢恒，是迫不得已，是为了整个鬼街的大局。若是他出事了，鬼街的青衣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他必须为所有青衣着想。

但现在不一样了，无谓的牺牲只会让他心中的负罪感越来越深。

“新爷，这么多弟兄靠着你呢，你怎么能说这种丧气话？若是没有你，没有鬼街，多少弟兄不得温饱，多少弟兄会落草为寇，多少弟兄会在这乱世中家离子散。若是新爷就此自怨自艾，那这些故去的弟兄就白死了。”

胡志行虽然把杜新当成恩人，但从来都没有上下尊卑的意识，有话他向来是直接说。

鬼街在他看来更像是一个大家庭，杜新是大家长，所有青衣皆是兄弟袍泽。大家聚在一起，共同撑起这个屋顶，这样一来所有人都有了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

“胡志行，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若是不死，你我烧香结拜为异性兄弟。”

杜新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他拱手向胡志行道别。

“保重！”胡志行拱手道别。

男儿有泪不轻弹，杜新在奔跑中闭上眼皮，不让泪水掉下。

胡志行朝昂乃屋大喝一声，主动向其发起了进攻。

“徒增杀孽，真是罪过。”昂乃屋见胡志行奋不顾身而来，心中虽有不忍，但手上并未留情。

胡志行朝着昂乃屋挥刀竖劈，这是他唯一的一次主动发起进攻的机会。

昂乃屋轻描淡写地用单手握住了刀刃，手中的刀刃立刻被震成了碎片。借着他又以极快的速度闪到胡志行的身后，一掌便打断了他的脊柱。

胡志行喷出了一大口血，下半身完全没有知觉，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上。

昂乃屋自以为已经解决了麻烦，但他听到后面那人居然还有气息，忍不住回头看时却被震惊了。

半身瘫痪的胡志行用双手扒住地面前行，拼尽一切也要拉住昂乃屋，他的嘴角正咕噜冒着血沫，每一次动弹都会让断骨扎入内脏更深。

看到这一幕的陈衍在心中有过一丝纠结，他对胡志行其实还是存在敬佩，更羡慕杜新能获得这么多能人的忠心和拥护。

“先生，还请拉那人上来。”

陈衍开口，凌先生自然不会拒绝。

凌先生巨大的身躯逼近中，与之而来还有无处不在的黑雾。

“此等壮士，不可受辱于阴邪之口。”昂乃屋还以为凌先生要拿胡志行祭牙，便想提前一掌送其体面。

但凌先生的动作更快，它早已将触须延申之地下。从地下钻出的黏糊糊的触手将胡志行拉走，昂乃屋打了个空。

触手将胡志行拉向空中，面对天空中那厚重的黑雾，昂乃乌打起了退堂鼓。

这等小插曲并没有拖慢凌先生的速度，他一直朝杜新的距离在努力迈进。

当胡志行放置在陈衍面前时，他已经快不行了。

陈衍惋惜地说道：“可有遗愿？”

此刻的胡志行已经说不出话了，他颤颤巍巍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金锁。他的嘴巴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不过陈衍能认得这个嘴型依稀说的是“儿”。

“我会尽量将此物捎给你的儿子。”陈衍握住了他的手。

他点点头，闭着眼睛去了。

陈衍对此并不伤心，他很快就会同胡志行一般长眠于黄泉之下。他将目光转向了杜新，该做个了结了。

对于同样的目标，昂乃屋已经捷足先登。

杜新他慌了，因为他想活，胡志行的一番话让他重新燃起了对生命的渴求，但也失去了对死亡的淡然。

他害怕死亡，害怕让胡志行等人的牺牲彻底成为一个笑话，他害怕他的人生就此终结，害怕他欠下的一切都无法偿还。

天道无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杜新输了便是输了，无论青衣之间的兄弟情谊多么深厚，都无法感动上苍。

昂乃屋飞掠而来，他的身影在杜新的瞳孔中逐渐变大。

这一刻彷佛停滞了，杜新知道自己这次不会再有人来救他了。昂乃乌也以为自己已经得手了。

但陈衍不肯，他必须亲自动手。

凌先生对陈衍的心病一清二楚，无需陈衍的提示，它便挥舞着上百条粗壮如桥墩的触手朝那条巷道砸去。

两人的结局陈衍并没有看清楚，他只看见到整条巷道被犁成了废墟，地面完全被翻了过来。

巨大的声响让他耳膜有些疼痛，扬起的灰尘盖过了一切，直到尘埃落定。

“杜新的灵光消失了。”凌先生确认道。

这句话似乎让整个世界从静止状态回到正轨。

“哈哈哈哈哈，好，好，我……”陈衍感觉到轻松，空虚，还有各种各样奇妙的感觉，但他似乎并没有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是什么呢，他并不知道。

在黑雾缭绕中，一个人影缓缓走出。昂乃屋蓬头垢面，背部的肌肤如玉石般显现一条条裂纹，一道黑血从鼻孔中滑落。

昂乃屋先是意义不明地望向了高空，三四个呼吸之后又把目光放在了陈衍身上。

杜新已经死了，但昂乃屋似乎并不满意，他的脸上带着痛惜和恼怒。不明所以的陈衍只能把这当作是被偷袭后的恼羞成怒。

从废墟中爬起来的昂乃屋似乎眼神不善……

陈衍突然意识到，战斗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