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纳几乎失笑出声。“不,你们自己吃好了就成;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完,一刻也不能耽搁。”
是什么事情那么重要?母亲有些担忧地望着他,说出的话像是从枕头里飞出去的绒毛,罗纳渐渐没法听清了;整个世界在他眼中似乎都在闪动,颜色也随之慢慢褪去。是了,他早就离开了家,现在应该正与值得信赖的朋友一起旅行,怎么也不该被困在这怀念的梦境里……
可他又是多么想念这里的一切呀。哪怕他记不得自己最后同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他也觉得自己大概说了些平日里根本羞于去说的感谢的话语,绝对会是矫情到老妈听了都会恶心到痛打自己一顿的那种;整个世界重归于一片茫茫的白,不久后又显露出雪林的模样。他远远看到拉尔夫正背着弓拎着长矛坐在一块巨石上,旁边倒着一头死去的驼鹿。
“看来你已经同母亲他们告别了。”他低声喃喃着,浅白的哈气从他的嘴里一口又一口地飘出来,“这可真怪,我明知道在这里的我自己不过是某些魔法的产物,而你早就去了琴德尔,却总觉得要是你能留下该多好……”
“……抱歉,老哥。我的朋友还在等我。我……”
“有话别对我说,去找现实中的我说去。”他轻轻弹了罗纳的脑袋一下,不等他发出抗议声,便又往他手里硬塞了什么东西。“罗纳。”拉尔夫对他说,“我不知道是哪里的祭司用了这样的神术,但你只需要把这当作一场试炼——好吧,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就这么理解也成;但倘若你要离开这里,就不要松手,也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跑。”
“无论发生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拉尔夫说,“我们不过是一缕魔力编织的东西,也是梦境的一部分,你既然已经意识到这里只是梦境,就只管往前走。”
我们会帮你的。他抬手又弹了罗纳的脑门一下,眼前的场景便又一次改变了。这次是他最熟悉的漆黑,脚下似乎踩着“吱嘎吱嘎”的积雪,只是现在竟也看不出一丝白来。他的身后似乎有魔物的低吼。那说不上是狼嚎又或是呼啸,不同于他从诗人那里听到的任一种,就连大脚雪人也赶不上它的分毫——即便是已经跨越了诸多困难,取得了勇士之剑的他也忍不住心生寒意,恐惧的潮水顷刻间几乎要没过他的理性。
见鬼,他甚至听不出来它究竟离他有多远,有时像是还隔着几十米,有时又像是贴在他的耳边一样厉声嘶吼,几乎让他忍不住想要回头去看……幸亏家人的声音总是在这时响起,有时是母亲,有时是他的拉尔夫哥哥,有时是他的弟弟妹妹;尽管无论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场奇迹般的睡梦,但罗纳就是忍不住落下眼泪。他多久没有这么哭过了?他不知道,但纳罗亚的勇士不该哭泣,他现在只能凭借勇气与本能,拼命向森林尽头的光亮跑去,不论是突然出现的巨木又或是朝他扑来的魔物都阻挡不了他的脚步。
近了,渐渐的近了。他左手紧握着拉尔夫给自己的东西,甚至来不及张开看一眼,右手试图抓住那近在眼前的光亮。兴许是他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他眼前的一切都极其突兀地慢了下来。那真是煎熬的一个眨眼,有如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那般,他甚至能够看清身后那令人恐惧的魔物的涎水是怎么溅到他的手臂上的,而他毫不怀疑自己的头顶同样已经被它淋湿了——
而在他指尖触碰到光亮的瞬间,一股巨大的拉力紧紧拽住了他的手,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拽着他向前飞去。黑暗已然不复存在,他像是穿过了漫长的洞窟,一下扎进了一片白茫茫,紧接着各种色彩终于又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
“哟,罗纳老兄。”诗人紧紧拽着他的手腕,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回来啦?”
罗纳眨了眨眼,发现不光欧文,连菲恩也在看他。他下意识地四处打量:这是一个方形的地下密室,约莫一间酒馆那么大,由四根柱子撑起石制的顶部。灰青的石砖铺满了房间的每一个面,而在他们的面前,则是一个石制的十字架,而在它面前放着一个已经被打开了的小盒。似乎他确实回到了现实里,于是他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托你的福,大诗人。”他挣开诗人的手,一个挺身就站了起来,“这里是哪里?你们也做了梦吗?”
这是教堂地下的纳骨堂。欧文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他去看看身后的模样:一道属于外面的日光正斜斜地照进这里,罗纳甚至能依稀看见尽头那片属于教堂的浮雕。
“……恐怕那不只是梦。”没等他问出个所以然来,菲恩指了指他紧握的左手,要他张开看看。他照做了。
——一根干皱的食指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