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四年十月初七，山西、河东道、绛州、龙门县郊、小修村村东、柳府，这是一个深秋的雷雨夜，瓢泼一般的雨水自天空箭似的砸下，狂风呼啸，压过夜晚的虫鸣和零星几声犬吠，漆黑的乌云遮住了夜晚天空中唯一的光源-月亮。

地面上，在雨檐的遮挡下，零星的几盏灯笼勉力发出昏聩的黄光，但是也不过仅仅照亮了三尺见方的空间，超出灯笼五尺范围的地方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偶尔一道闪电落下，带来闪烁不定的片刻光明，但是很快周围又陷入一片让人毛骨悚然的黑暗。

柳府当值的门房老何打着一把破旧的雨伞推开大门，匆匆检查了下大门口的灯笼，确认固定良好并且中间的蜡烛足以燃到第二天早上后，便又急匆匆的跑回了大门内侧低矮的小房子中，将身子蜷缩进土炕上破旧的被子里，沉沉睡去，并没有注意到房子背后在闪电中一掠而过的身影。

第二天寅时，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歇，老何翻身坐起，从残破的被子钻了出来，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将两只脚胡乱塞进地上两只草绳都已半开裂的旧草鞋中，也未弯腰将鞋子系紧，就晃晃悠悠的走出门。

他必须检查门口的灯笼是否还燃着，柳府是附近有数的大户人家，很重门面。在当地，门口的灯笼如果天没亮就熄灭通常会被认为是不好的兆头，如果万一遇上这种事，他必须赶在别人发现之前重新点燃，否则被管家或者内院的老爷夫人少爷等发现了，老何说不得要讨一顿打。

然而当他揉着眼睛打开大门之后，眼前出现的一幕却吓得他连检查灯笼的事情都忘了，只见柳府大门前的梁上，挂着一个穿着丫鬟服饰的尸体。尸体皮肤白皙，身材窈窕，仔细一看仿佛是二房丫鬟夏荷。

吓呆了了一会后，回过神来的老何也顾不上查看灯笼了，连滚带爬的跑回内院使劲拍打着管家柳全的房门，因为跑的太匆忙，甚至跑丢了一只还没穿稳的草鞋。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夏荷的尸体被解了下来，放在院内的一床破草席上，衣衫头发上全是泥水，脸上盖了半块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白布，白布上还有着些许油渍。在管家柳全和总教习钟平的命令下几个胆子大些的家丁左右守着，不许其他人靠近。

此时，柳家大堂内，身材魁梧但是稍微有点发福的柳老爷胯坐在上座上，他那右耳下有一道刀疤的方脸铁青着，浓眉紧皱，一言不发，平日里散发精光的眼眸此时却没有了焦距，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在他下面柳家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部齐聚大堂，彼此之间窃窃私语着，却不敢发出其他任何稍大的声音。

“我觉得应该马上报官，死人这事归官府管，报官事不宜迟。”柳府的小少爷柳英豪年方十二，常年习武，是个急性子，一张有些娇憨的圆脸此时一脸的生气，仿佛什么重要的东西找不见了，见别人不说话，他率先打破沉闷。

“报官那么多事干嘛，不就是死个丫鬟吗，还报官，搞得别人以为我们家犯了多大事，那官差哪里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她那个死法一看就是自己上吊自杀的，自己想不开也怨不得别人，我们替她收尸找个地方埋了已经是对得起她了，知会她家里一声，给点抚恤，回头找人牙子再招个顶上就是。”

柳府的二姑爷是个有着一双桃花眼的俊俏男子，高鼻梁，薄嘴唇，五官精致，唯一的缺点就是双目浮肿，皮肤苍白，看起来有几分病态，听见柳英豪的说法，他故意用一丝带着嫌弃的语调率先表示反对，仪态看似不屑，但是却没有注意到自己不停转动的眼珠已经把他的慌乱出卖给了紧盯着他的有心人。

“二姐夫你怎么这么冷漠，就算夏荷只是个丫鬟，但也是个人，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不能看着不管，就是块石头丢水里还有声扑通响，何况是夏荷这个在我们家干了好几年的人。”

柳英豪平素就对自己那个油嘴滑舌的姐夫不是很感冒，看见二姑爷现在这种说法，不由得怒气一下冲上脑门，不顾这是在堂屋里，抹着袖子就准备上前去理论，却被一旁的大姑爷一把拉住。

大姑爷是一个五官方正的三十许中年人，眉毛浓密，嘴唇厚实，面颊略高，下颚稍方，显得整个面部线条很硬朗，再加上常年习武，锻炼的一身肌肉线条犹如刀刻斧凿一般，除了一双细眼经常眯着有点破坏形象外，总体来说是个硬朗的让人一见面就能联想到石块的男子。

“好了，小豪别生气，我来说两句，死个丫鬟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别在堂屋里闹。”

“不过小事归小事，小豪至少有一点说得对，毕竟是一条人命，而且夏荷来柳府也有好几年了，不管是怎么死的，我们都要查一下，自杀要有因果，他杀要有处置。否则传出去让别人戳我们脊梁骨，说我们家刻薄下人，丫鬟死了都没人管，我们可丢不起这个脸。”

“只是，我不同意报官，官字两个口，要是遇到黑心的捕快和仵作想要吃大户，敲我们一笔，到时候说什么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还是我们自己查才能知道真相，所以我建议对内我们自己清查，对外就先说是夏荷想不开寻了短见。”

大姑爷首先安抚了一下柳英豪，然后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有什么可查的，无非是哪里受了点气一时想不开，做下人的一点气都受不了做什么下人。”

二姑爷本来看见柳英豪朝他冲过来，吓得直接后退了几步，绊着椅子差点摔倒，看见柳英豪被大姑爷拉住后，方才站稳身形，但是嘴里依然轻声嘟哝了两句。

“万一查出来是在哪位太太那里受了气，还能把太太杀了给她报仇不成。”

“二姐夫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柳英豪五感甚佳，虽然二姑爷嘟哝的声音不大，但他依然听见了，见状又激动了起来想要上前，但是始终被大姑爷牢牢的阻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