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卿玄直身。崖州令微笑道:“果然是名师出高徒,陈大人而立之年便居腹心之任,直言敢谏,不计个人得失,本县仰慕已久。早欲拜访讨教,然多为公务所扰,未暇离身,不想,如今……唉,他叹了口气,见徐卿玄星目间略有哀意,叹道:“徐仙长,十三年前在听闻石碣村被海水倒灌所没后,本县急忙带领衙役丁夫星驰赶赴希冀救民于汤火。不想,当本县赶到时,昔日乐土已为泽国,本县倍感痛心,至今不忍再忆,还望仙长海涵。”
徐卿玄拱手道:“此乃妖邪作祟,不干县尊。县尊视民为赤子,已尽人事。”崖州令先前隐忧徐卿玄责他恤灾不当,致其流亡飘零,当听到徐卿玄的一番说辞后,悬着的半颗心才算放下,暗中舒了口气,急忙道:“惭愧,本县不敢当。”
侧旁平民眼见县令大人对徐卿玄这般看重,又回想起适才他擒妖救人的举动当真是法术高强。不禁陆陆续续地欢呼道:“太好了!咱们这历来被上州上县视为罪犯归宿的薄地居然出了一个神仙,从今往后看谁还敢对咱们县出言尖酸。”
徐卿玄趁热打铁:“此乃县尊大人厚德载物,守经达权,琼州一府堂尊无出其右,故使我岭南荒瘴之地凤翔麒游,得以孕育羽士修真。”
围观的百姓从前到后,从近到远,雷鸣般地附和道:“仙长说得是!仙长说得是……
待百姓呼声息止后,崖州令抑制内心喜悦,平静地道:“本县以弩钝之材,尸位百里之地十四年之久,上愧于圣人,下惭于子民,如今邪妖戕虐,子民有倒悬之危。幸得仙长扶翼,子民不弃反赞,本县实在是功薄蝉翼,受之有愧。”
一个身穿蓝袍,头戴布巾,约摸二十九岁的书生大呼道:“县令大人过谦了,晚学素闻历来官府中人多半见钱奋蝇蚋竞膻,听危则信市上有虎,现在大人与平民百姓同甘共苦,知贤亲能,可谓包青天在世!”
四面的百姓不住附和道:“吕秀才说得对……
徐卿玄看到一县官民气氛热烈,觉得时机成熟了。于是以试探的口吻朝崖州令道:“县尊大人,草民有一问,不知大人方便否?”崖州令此刻志气自若,即道:“仙长请问,本县知无不答。”
徐卿玄朗声道:“草民昔日修行各地时素闻我们广东一地无论府州,还是县甲俱为至尊神武大帝建祠堂观宇,四时供奉敬拜,还将中夏祈祷了上千年的神只作为其护侍者,此事实否?”
崖州令道:“确有此事。但这也是时势所驱,不得不尔。本县也不知那至尊神武大帝是何方神圣,只是数十年来,莫说我们广东,就连广西亦深受盘踞江西、湖广的恶妖迫害荼毒。然而百姓信奉敬仰数千年的列仙神只却一个个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唯有适才百姓口中所言的遮蟒、六太子自称是什么至尊神武大帝所派遣来庇卫我们。每当我们受到来自北方恶妖的侵扰,他们便会出现驱赶贼妖。因此,两广百姓感恩戴德,为至尊神武大帝建祠朝拜,以神只为左右。”
徐卿玄认真地听完后,朗声道:“县尊大人,请恕草民出言无状,据大人所述两广的情况来看,窃以为那个被两广百姓朝拜夕敬的至尊神武大帝既不似衣被苍生的上圣,也不似推襟缙绅,送抱平良的正神。”
崖州令听后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疑道:“仙长何有此说?”百姓亦投来疑询。
徐卿玄迎着几千双目光,正色道:“县尊大人,诸位父老,草民此说并非是为了替上界神祗见死不救开脱洗白。若诚如县尊大人,诸位父老所说的至尊神武大帝果真草木知威,何以数十年来北贼时时侵扰岭南;果真摩顶放踵,何以数十年来不一举扫荡贼薮。使两广平民乐俗美服,百姓甘食安土。上界神只恩佑中夏数千年,岂能因一旦之尤而弃天泽海德于不顾;反因名不正者朝露之恩,言不顺者巢幕之安,而对其深信不疑,欲持以为久安之计乎!”
崖州令沉吟一会儿,道:“仙长说的在理,汝道信持三清大圣,譬如吾道信持文宣王,后虽有才德齐肩者,然文宣王依然在我儒门中人心底是不可动摇的。然否?”
徐卿玄朗声道:“大人一语中的。如今妖邪四处作祟,为祸我大明王化。圣上为之宵衣旰食,大人若能首倡,破除两广数十年来愚弄王民之异端。则功录御簿,恩沦骨髓;下有王民颂扬,上得圣君青睐;他日忝列封疆,登台衡,有道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崖州令被徐卿玄一番说辞引得心驰神摇,双目精光四射,连连点头。侧旁的那个吕秀才乘机推波助澜,欲建不世之功,将徐卿玄所说的大意转述于一旁久聚不散的百姓。百姓听完或赞成或疑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代表疑惶者朝吕秀才问道:“果真如仙长所言去做,弃至尊神武大帝,复敬上界仙圣,异日有变,妄逆无知者袖手旁观,吾等死无葬身之地!何以自处?”
吕秀才恬然道:“如今我们崖州县百里之地有仙长护佑,邪物安敢造次。再说了庇佑圣君明王者唯正神耳,岂有邪神乎!我大明以孝治天下,天子乃万民之父,君臣、父子乃五伦之首,凡为臣为子者孰不希望君父康安。若执意推崇邪神者,是自绝于君父,自弃于王化!”
数千疑惶者既闻吕秀才一番慷慨激昂地人伦大论,又观赞成者对己指指点点,不由改庭换门道:“县尊贤明,仙长聪慧,吕秀才高见,草民等愿从!”孤立无援的老人也转口道:“吕秀才教训的对,是老朽糊涂。”
吕秀才一脸得色地望向徐卿玄,崖州令向他投去赞赏的目光。徐卿玄一脸平静,内心既反感吕秀才趋功竞名的做法,又反思一番自己适才言行,暗道:“自己流难世间多年,深知儒士多外宽内忌,残下谄上,至于儒家至圣先师孔丘所倡的仁义礼智信,早已为门人乖背;至于亚圣孟轲所倡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亦早已为统治者弃如敝履。但是为了大局大义,为了呻吟于毒妖尖爪下的苍生,自己不得不身染凡尘,不得不说些违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