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海感到畏惧,不是因为看到这样的良音,而是因为看着良音的自己,她意识到自己心中剧烈的震动。她不敢再多看一眼,她移不开一点视线,那抹若有若无的慈爱,令她心生侥幸。很短暂的瞬息,于她而言很久远。
“哦对了,虽然参加晚会是免费的,但是烧烤是要自己掏钱买的。”
烤架上已经摆好了一整排的生鲜,在果木的熏烤下滋滋作响,香味勾住了每个人的魂魄。
这边的消费模式是有什么卖什么,客人不能点单,有需要就到烤架边,烤好的想要什么拿什么,拿走付钱就行。
柠海要了两串秋刀鱼和别的一些烤串,良音没有拿海鲜和鱼类,她嫌吃起来太麻烦,而且她平时本就不爱吃,当然,是柠海结的帐。
“难得吃一次这种烧烤,你不吃海鲜吗?”柠海一边小口啃着难对付的鱿鱼一边问道。
“不爱吃。”良音一口就咬掉苕皮的一半,嘴里咀嚼着含混不清地回答道,“我喜欢吃深加工食品。”
柠海不再多说什么。
实际上,良音更多的是嫌吃鱼太过麻烦。
在良音的记忆中,有那么一段不怎么重要却特别深刻的经历。当时她上幼儿园大班,某天晚上的晚饭,父母没有专门给挑食的良音准备她爱吃的菜,或许是因为他们当时处于事业上升期工作繁忙,或许他们本就不怎么关注良音。小良音在餐桌上无从下手,她唯一觉得看上去能吃的是一道红烧菜品,主要成分是一种她没见过的鱼。她学着父母和哥哥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夹鱼肉,期望着把饭下完,因为当时的她只知道,吃不完饭就是不好好吃饭,不好好吃饭就要被指责。她现在还记得,那种鱼是长条状的,腥气重,刺又小又多,但当时的小良音,虽然也感觉到总有什么东西刺痛着口腔,却还是配着饭痛苦地咽了下去。到最后,父母的饭碗旁吐满了鱼刺,而她没有。那天,家里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吃进去了不知多少根鱼刺,所幸鱼刺没有卡在她喉咙里。从那天以后,良音没有再主动吃过长条状的鱼类,不管是秋刀鱼、带鱼还是鳗鱼,因为记忆中那条不知名的鱼。
另外,良音是相当追求“优雅地用餐”的,这种习性特别像一些顶级的猫科猎食者,或者是绵羊。良音不喜欢在吃饭时弄脏包括手在内的任何身体部位,不喜欢徒手抓取食物,不喜欢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不喜欢任何需要吐出残渣的食物,不喜欢在非餐厅的任何一个公共场合吃东西……许许多多繁杂而无意义的偏好,挑剔又形式主义,就像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优越而故作矫情,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良音的父亲早年对良音的教育,虽然良音已经和那个人没有任何关系了,但她自己也明白,有些从那个人那里受到的教化固定在了她的性格里。有些时候,她也会怀疑起来,自己是不是一个很无聊的人,但每次想到最后,她都觉得,自己还是良音。
卖得差不多时,烧烤售卖处又搬来了几箱啤酒,天南海北不相识的人们,共同举起仅此一时的酒杯。喧闹着,放声歌唱的,博得满堂彩,与篝火一同热烈。
“我不建议你喝哦。”良音带着神秘古怪的微笑对柠海说。
“小孩子也不准喝。”柠海用食指戳了戳良音软乎乎的脸。良音突然朝柠海的食指咬过去,被柠海灵巧地躲开了,良音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嘶……”良音倒在沙滩上发出悲鸣。
“哼哼。”柠海得意地拍了拍良音的头,她刚才驯服了顽劣狡猾的小兽。
不经意间,抬头望向天空,虽然在如今的年代已经不再有横贯夜空的银河,但这片南国的繁星亦不输璀璨。
那么的不真实,虚浮着,仿佛寄生于灿烂的夏花。
她感觉到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爬上了自己的腿,是傻笑着的良音,没有那副圣人的模样,单纯而不怀好意地笑着。
恍然间觉得自己还是柠海,告别苛刻的渺小,褪去无所依傍的黑色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