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艰难地开口问：“对灾局会不会发现你来了，会不会处罚安休？”

哪怕安休是部长，私交对象是灾害信使的首领，恐怕也逃不了处分吧？

他有些担心安休。

男孩呆愣了好几秒，突然笑出声。

他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孩童欢快的笑声听起来像是铃铛声。

“啊。”

他突然两只手捂着隆起的肚子，收起笑脸，变回冷冰冰的样子，蹙眉道：

“胎动了。”

罗文默然。

由于某种超自然力量的影响，无夏城只有春秋冬三个季节，没有夏季和对应的六月、七月与八月。这三个月全部挪进了五月里，使得五月有足足123天。

而无夏城最危险的季节一定是春天。每年2月到5月的一百八十多天里，大灾害春花会不断制造出可怕的灾难，屠杀城里的居民。每年的5月1日，她便会让【孕春之子】受孕，春精灵会在来年的2月1日诞下两人的孩子，也就是被称作春神的怪物。虽然奇奇古亚是男孩，但四季精灵无论男性还是女性都拥有为任何存在诞下后代的能力，甚至对象不需要是生命，也不需要存在实体。

如今是9月，他已经怀孕一百多天了。

奇奇古亚的故事堪称传奇，据说他是【千年之灾】爆发后第一批进入无夏城的非人种。虽然贵为王族，但他当时极其年幼，种族上潜力极高，实力却严重不足，高贵的血脉反而引来一大帮贪婪的敌人，让他的处境无比危险。

但在他最危险的时刻，他不知为何成为了春花的代言人，从此拥有了大司祭的力量。他创造了春神家族，年复一年地在无夏城内召唤大灾害。尽管一次都没成功，可光看他本人依旧能潇洒地活着，就知道他实力非同一般。因此一直有传言称，奇奇古亚是最强的灾害信使。

“他不会被处罚。”

奇奇古亚用手指卷着头发玩，随口说：“秘党有求于他。”

“何况他们不可能发现我来了。”

“你看起来很怕我，那我还是先走吧。你不用带消息了，我之后用手机告诉他就好。”

那你为什么还要我帮忙传信？

“因为我不太擅长用电子设备，能不用最好。”

他像是能读心一样，似笑非笑地回答罗文内心的问题：

“虽然不算读心，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靠！

罗文连忙放空大脑。

奇奇古亚又噗嗤笑出声，眼波流转，一双绿眼睛仿佛两座盛春的碧池，清澈欲滴。他总是会突然露出一副和稚嫩的长相不相符的妩媚感。

他转头看向墓园，轻声问：

“亲爱的，还要多久？”

罗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边的坟墓前有一个高大的怪物。

怪物身体和常人无异，只是体格壮硕，肌肉发达，西装革履，但他的头部却诡异无比。

有一双脚踮起脚尖，站在本应是他脖子的位置，怪物的头部是一个完整的、被烧得焦枯的男性干尸，男人身材佝偻，看得出是个老人，他背朝前方，腰和四肢向后弯曲，两只极度弯曲的枯瘦手臂各握有一颗硕大的眼球，正对前方，充当怪物的眼睛，而男尸的腹部有一根过长的脐带，像是根辫子，逆着重力向上悬挂，连到天花板里。

那是奇奇古亚的长子，春神【焚秒】。

他手捧一大把白玫瑰，为一座又一座的墓碑献花。

听到父亲的话，他转过身无声地同奇奇古亚交流。

奇奇古亚点点头，又塞了一颗泡泡糖进嘴里，说：

“好，等你悼念完我们再走吧。”

罗文不是第一次见到春神，但这些可怖的怪物表现得如此温驯还是闻所未闻。

他瞥了一眼奇奇古亚吹的泡泡，想起前两天安休买的泡泡糖——原来是给奇奇古亚买的吗？

奇奇古亚递给罗文一颗，感谢道：

“谢谢你给安休提的建议，的确有效。”

他又问：

“你是来这里参加攻防战的吗？”

“很可惜，这里的人被我和我家孩子吓走了。你白跑一趟。”

罗文扯扯嘴角，说：“没事，我去其他楼层就好。”

“那你可以不用去食堂了。”

奇奇古亚劝道：“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什么意思？

奇奇古亚没有解释，焚秒为死者默哀完毕，走到父亲身边，他“头上”男人的尸体向前，两只抓握眼珠的手凑到罗文面前，男人那颗被烧焦的头一摇一晃的，然后他向罗文微微欠身，表达尊重。

“别吓到他了。”

奇奇古亚扯扯春神的衣角：

“好了，亚亚林，我们回家吧。”

他话音刚落，罗文便看到前方突然像是被泼了一层深绿色的墨汁，一片春意盎然的丛林景象展现在眼前。

这不像是联通其他地方的传送门，而是某种更加难以理解的东西，与周围格格不入。

他揉揉眼，难以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那不是简单用“一部2D电影在某个镜头开始突然变成了3D”就能描述的，比那更夸张，好似一切呈现在视网膜上的平面画面变得立体清晰，一伸手就能够到，超越常人的认知。

“对了，明天要下雨，别出门。”

奇奇古亚回眸对罗文警告道。之后他拉着分焚一同走入这幅画面，消失不见。

罗文忍不住好奇：

奇奇古亚到底掌握着怎样的力量？

虽然奇奇古亚说不必再去食堂，但毕竟和同事约好了，罗文乘电梯抵达四楼，一出电梯门，便发现这里的人比停尸层的还多。

人群在窃窃私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不安的味道。

他找到奥布里他们，问：

“发生什么了？”

贝贝压低声音对他说：

“【追疫幽灵】死了！”

罗文惊讶道：

“什么！”

怎么突然就死了？又有人像安休一样杀死神明了吗？

奥布里补充道：

“听说是因为【白羽病】。”

去打听消息的正一郎回来了，将他了解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追疫幽灵】与祂的部下信徒一直居住在下水道。今早祂没召开攻防战，结果刚刚传来消息说，祂呆的那条街遭遇了大灾害白羽病，整条街的幸存者寥寥无几，而【追疫幽灵】的势力无人生还。”

虽然是一位抢走办事员宝贵食堂的神明死了，但这样一位强者死得如此突然，杀死祂的还是大灾害，不免令常年和灾害打交道的办事员心中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在无夏城苟活就是如此艰难。

罗文心中隐隐不安，他望向大楼外，只见外面虚假的人造太阳依旧亮着光芒，光线投到如同镜子般反光的高楼墙面，映得四面八方都闪闪发光，几乎要晃瞎人的眼睛。

可这座城市的明面再怎么耀眼，罗文却从中察觉出一丝隐隐要到来的阴霾。

他想起奇奇古亚的话，轻声说：

“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