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轩辕低头看着蚩尤的尸体，握紧剑柄的双手轻轻松开，然后自然地垂下，她砰地跪坐在地上，整个人有些瘫软。

“公……”

姬轩辕刚刚向前走了一步，就被苏白拉住了。

“怎么了？”姬轩辕还红着眼睛，不解地疑问。

苏白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比自己高了一截的姬轩辕拉到了自己身后，姬轩辕很是配合地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杏，”苏白说。

“知道了。”

“拜托了。”

杏和苏白仅仅眼神交流就懂了对方的意思，同时说了一段姬轩辕听得云里雾里的对话。

“什么？”她懵懂地问。

接着她就看到杏面无表情地朝着她走过来，拉着她的小手走向了别的方向，和公孙轩辕的方向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干、干什么？”姬轩辕挣开杏的手，“杏你怎么变得好奇怪啊！”

“当然会奇怪了，本大爷可不是那个只会瞎讲大道理的臭小鬼，”杏耸了耸肩，浓密的粉色刘海在月光下抛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睛。

“你说谁是臭小鬼呢？！”里杏突然出现在她背后，一小拳拳锤在她的脑袋上，“讲道理，我活的时间可是你的几百几千倍还要长好吧？”

“那又怎么样，只不过是一个活得稍微长了一点的臭小鬼！”和里杏混熟以后，杏说话也开始肆无忌惮了。

“……呃，唔，那个。”

姬轩辕的双手在空中无助地挥舞。她不知道自己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孩为什么突然像发了羊癫疯一样对着空气大吼大叫。

“……”杏回过神来，轻咳了两声，低声对里杏说了一句“都怪你”后才抬头看向姬轩辕。

“具体的事情苏白姐姐会告诉你的，现在的话，你最好还是跟着我一起离开这里。”

“公孙轩辕她……怎么了吗？”

姬轩辕有限的阅历使得她没有搞明白杏的意思，但还是隐约猜到了一些模模糊糊的东西。

“你到底走不走？”杏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

“……”姬轩辕看了一眼苏白，却只看到对方略显得有些瘦削的背影，在她身边似乎有风雷凝聚。

“走吧。”

……

“感觉怎么样？”

姬轩辕和杏离开之后，苏白慢慢地徒步走到公孙轩辕身边，和她并排着坐在蚩尤巨大的脑袋上。

“有点不舒服……”

公孙轩辕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深呼吸了一口气，胸口大幅度起伏又慢慢落下去，然后她又彻底放松了自己的身躯。

“这种事情最终还是难以避免，”苏白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远方的点点红星，太阳正在地平线的下面，但是它的光芒已经洒了上来。

“抱歉。”

“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情道歉，这是我自己做出来的选择，如果想道歉的话，就为你们骗了我这么久而感到抱歉吧，”公孙轩辕很难得地一次说了很多话。

“一开始也没想到会这样。”

“如果说你们一开始的决策的话，在这里的人应该是姬轩辕而不是我对吧？”

“没错，毕竟我也没想到会有雪女那档子事。”

“那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她怎么样了？”

“她啊，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是吗……”

“是的。”

“那我就放心了……”

“当然，完全可以放心了。”

“嗯……”

沉默。

突如其来如同死亡一样寂静的沉默。

苏白和公孙轩辕都没有说话，两个人安静地坐在一起，抬着头，看着远方的光一点一点驱逐黑暗，一点一点洒满那边的天空。

初阳是金色的光，和夕日的血红相似但又有那么一些不同，看起来很柔和，像是一束束温暖的火焰落到云彩中。

沉睡的云被温暖唤醒，于是也变成了温暖的云。

“苏白。”

“嗯？”

“我到底是谁呢？”

苏白转过头，看向公孙轩辕。

太阳还没有探出头，光辉只是将云彩变成了梦幻而绚烂的彩绘金色，但却没有照亮沉睡的大地，星光依旧将大地笼罩。

公孙轩辕的身躯躲在蚩尤巨大的角的阴影里。

她的身子有些瘦削，穿着单薄的黑色绸缎，头上戴着用金色链条串起来的绯红色宝石，宝石并不反光，藏在黑暗里。

“你是公孙轩辕啊，”苏白说。

公孙轩辕没有说话，只是从跪坐的姿势慢慢变成了抱着膝盖坐着，途中手臂碰了一下苏白，就如同受惊的小白兔一样缩了回去。

“天上的一颗颗亮晶晶，离我们很远，那些光却落到了我们身上，可是它们的光落到我们身上的时候已经很弱很弱了。”

她抬着头，看着慢慢被光辉驱散的夜幕。

“它们都是照亮了我们的奉献者，但是同样是奉献光的圆形，亮晶晶的光比大火球的光小了太多，所以它们的生命只能被大火球驱散。

我们不是所有人都是亮晶晶和大火球，但我一定是那一颗不起眼的亮晶晶，为了光芒燃烧自己，到最后还是要被驱散。”

“不，你不是的……”

“……也许。”

“一个生命存在的意义是很难用这种星星和太阳的光辉来比喻的，”苏白轻轻摇头，“每个人都是太阳，是别人的太阳也是自己的太阳，照不亮别人就照亮自己，没有人会是星星……

如果有，那也绝对不是你。”

公孙轩辕微微动了一下，苏白察觉到了。

她接着说：“我们经历过那么长的跋涉，跨越过雪山屠戮过崩坏兽，你已经不再是姬轩辕的二重身，或者说当你拥有意识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是一个独立的存在体了。”

苏白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你是公孙轩辕，不是任何的其他什么人，你是我们的同伴。”

“可是公孙轩辕快要死了。”

“……”

有那么一瞬间苏白觉得自己的心里就好像被别人捏了一下，于是突然就不知道该报以什么回答，就那么沉默下来。

对啊，公孙轩辕快要死了。

现在不是在讨论一个人生命的意义是存在于什么上是表现在什么上了，而是那个讨论这个问题的人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因为姬轩辕没有被封印，所以就不会有“公孙轩辕”这个个体的存在了。

就好像就算杏和苏白有着这么大的联系，轻易来说就算什么人穿越到过去在杏出生之前杀死了她的父母，也会因为时光法则的修正力让杏出生。

尽管方式千奇百怪。

但这次不一样。

公孙轩辕在原本时间轴上和苏白的密切程度远远比不上杏，而且，改变了“姬轩辕”被封印这一现状的是苏白和公孙轩辕一行人。

虽然苏白没有亲手击杀蚩尤，但却也相当于间接改变了历史，这样，修正力是有限而无效的。

公孙轩辕是她和杏一起带回来的。

……

“你们会忘记我吗？”公孙轩辕小心地问。

她的眼神看起来真像一只小猫，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半张脸藏在膝盖后面，动作轻柔缓和，说话像是悠扬的笛声。

记住一个不存在的人，是不合理的事情吧。

“我会。”

苏白说。

身为不受任何法则直接影响的“特殊体”本身，苏白当然是不会因为时光法则而失去关于公孙轩辕记忆的一丝一毫。

苏白也不会忘记公孙轩辕。

她庞大的记忆库里装了很多很多人，她们大多都已经成为了历史的尘埃，认识她们记得她们的人也都一起在苏白的记忆里待着了。

没有人知道她们。

她们就像不曾存在一样。

苏白如果不记住她们，她们就真的不存在了。

“那样就好了……应该吧。”

公孙轩辕稍稍仰起了脑袋，露出了自己那一份浅淡的微笑，她的眼睛有些红，让她的这一份笑容看着让人心疼。

她曾经迷茫过麻木过。

苏白曾经为了她捏造过几个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她没有看穿，但也同样没有被苏白骗过。

……

她以前会为“我是谁”这样的想法感到困倦，但她将这个问题放到了一边，她觉得到了特定的时候苏白一定会告诉她的。

现在得到答案了。

现在这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那个……”

“我……”

苏白和公孙轩辕同时开口，两个人都怔了一下，不过还是苏白先回过神来开口说道“你先说吧”。

“……我很喜欢你们的。”

“我们也喜欢你。”

“这样啊。”

“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