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琅来到顾景芜所住的梧桐苑,已经日暮时分了。斜阳斜斜的洒落在庭院的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上,树影被拉得老长。顾景芜就坐在树下的一个躺椅上看书。边上摆着茶盏,应该是早已沏好的茶,茶杯上一丝热气也没了。
傍晚有些些微风,顾子琅扑在顾景芜腿边,喊道:“景儿姐,你怎么还不回屋里去?刮风了。”
“日光照着,不冷。”顾景芜合上书,“子琅来了。可是比武结束,人都散了?”
“赵家小侯爷和宋尚书家的公子还没走呢,正和二哥切磋武艺。其他人都离开了。”顾子琅如实回道。
宝琴见小公子过来找姑娘,便搬了个凳子过去给他坐着。顾子琅把凳子移到顾景芜近前,笑嘻嘻的说道:“景儿姐,你今天怎么想着去比武场上了?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欢去那儿的么?”
“不是说了么,看你啊。莫不是不想我去看你?”顾景芜手轻轻抚着顾子琅的头顶。
“我可不信。”顾子琅皱着鼻子,“景儿姐你就哄我吧,你肯定是看着二哥在的。否则怎会偏偏挑在二哥比武的这天过来,而不是我比武的时候呢?”
“不是还没有到你比武么!”顾景芜被他逗笑了,“好吧,那你就当做我今日没有去过成么?”
“不成。景儿姐,你后天也会去看我比武的,对么?”
“那是当然了,你可是我最疼爱的弟弟。你比武,作为姐姐的我怎会不去帮你加油呢?”顾景芜失笑。
“可是往昔都是二姐姐去的,景儿姐不曾去过,所以”
“所以你怕景儿姐反悔?”
像是被说中了心事,顾子琅脸顿时变得通红。
“你二姐姐过去,不也是好的么?景容知书达理,气质也是京中闺秀少有的,她待你极好,又为你助威,可不是羡煞了一群人么!”顾景芜想到顾景容,她的庶出的二妹妹,从来都是低调温婉的。
景容不争名逐利,喜欢吃斋礼佛,心静如水,可惜的是,偏偏她的生母市侩刻薄,贪得无厌,为了一己之利,竟将她嫁给了娘家那边的一个纨绔子弟。那个纨绔子弟不务正业,吃喝嫖赌,喝醉了回去就打骂景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顾家再怎么富贵,终是难以顾全她。嫁过去不到一年,景容郁郁而终。
顾景芜记得,景容死之前回来过一趟。那时候,姐妹俩人携手坐在房内,屋子纱窗半开,正是黄昏,霞光像是新娘子出嫁时身着的霞帔,迤逦了一地。景容面色苍白,但唇角含着喜色,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挣扎。她说:“大姐姐,如果时光能够永远停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啊!”
彼时的顾景芜,正沉浸在即将要嫁给那个男人的欢喜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妹妹语气中的异常。她点点景容的鼻尖,笑道:“傻丫头,时光怎么会一直停留?我们都会长大,变老,没有谁能例外的。”
“不,大姐姐,人是可以永远停在这一刻的。”她的眼中带着决绝。
景容回去了,回到夫家的次日,她就投湖自尽了。顾景芜那时候才明白,景容说的停留,就是燃尽她年轻的生命,保留下她最后的尊严。
那是顾景芜第一次亲身经历死亡。她怎么都不明白,之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没了。后来很多年后,看着对面的那人冰冷的脸,跃下悬崖的瞬间她才懂得,有些人即使是死,也不愿苟延残喘地活着的。
收回记忆,顾景芜平静地看着顾子琅撅着小嘴抱怨,忽然生出了恍如隔世的感觉。她知道,即使她回到了十几年前,她也不再是十几年前那个无忧无虑、可以骄纵耍赖的顾家大小姐了。她知道很多人最后的命运,看淡了生死离别,也就注定了她此生不会再有力气去爱上任何人。
记忆像是一个厚厚的蚕茧,将她死死的裹进了密封的空间。没有人能进来,她也不愿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