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森罗最终还是答应了秦朝雨的采访要求，但他提出了几点要求。

“第一，不能曝光我的身份，第二，不允许详细询问某个具体人物的故事，第三，我点到为止的问题不允许继续追问，我说多少你听多少。”

“你居然不排斥被问到有关自己的问题？”

“所以我加上了第三条。”

——总不能让你什么都写不出来，到时候再胡编乱造。

大四的岳森罗已经没有了课程，但大三的秦朝雨却依旧还有不少专业课要对付，因此采访的时间被定在了下一个周末。然而，岳森罗本以为这五天工作日他多少能清闲一点，但他显然忘了一件跟他有重大关系的事情。

周一的上午，难得睡到八点之后的岳森罗被社交软件的提示音吵醒，他揉着眼睛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瞌睡瞬间便清醒了不少。

屏幕上只有短短三个字。

【来一下】

岳森罗的导师是个和蔼的中年女性，但有这种印象也是因为岳森罗四年里从没惹她生气，从其他的师兄师姐那，他也听说过导师大发雷霆的恐怖场面，只是他希望毕业之前都不用见到发怒的导师。

岳森罗的论文早就完成了，甚至导师给的评价还相当不错，没做什么改动便要他安心准备答辩，换言之，现在找上他，多半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敲开办公室的门，岳森罗顿时感觉不妙。

原本自己导师的办公室就很小，加上堆积着各种书籍更显逼仄，可现在，这不大的空间里，还装进了一些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多余面孔。

“小岳，坐吧。”

岳森罗有些发怵，导师的语气却平静得出奇，但这种诡异的平静或许反倒预示着暴风雨的来临。除去导师，还有两人也正坐在她的身旁，都是白衬衫西装裤打扮的中年男人，其中一个还明显有谢顶的迹象。

对这两个人岳森罗虽说不上熟悉，但至少也清楚他们究竟是谁。

谢顶的人是学生工作办公室的主任，昨天晚上处理暴力事件的时候他就在场，另一个则是学院的副院长之一，还曾经给岳森罗上过课。

“这位是学工办的薛主任，这位是咱们院的副院长辛教授。”

导师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介绍了一下两人，岳森罗便连忙点头哈腰问了个好，两位长辈也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

落座之后，薛主任开口。

“昨天我们也见过面了，这次找你，主要是有个问题想跟你商量一下。”

两个老师打着官腔，这让岳森罗多少有些不快，但他依旧微笑着点了点头，没让对方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也知道，能考进我们学校的学生都不容易，要是就这么没了学习的机会，那未免有些太可惜了。”

——哼，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对方显然是为了昨晚的事情来替那个家伙求情的，言下之意，校方多半希望岳森罗能够出面尽力保住秦朝雨那个前男友的周全。

“薛老师，我懂你的意思，大家都是十年寒窗这么过来的，我很理解。”

薛主任的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一旁的辛院长则是松了口气一般。

“不过……”岳森罗也很懂先胡萝卜后大棒的这套话术，仅仅需要一个转折就能瞬间给对方施加巨大的压力，“理解归理解，我能理解他，他能理解我吗？他准备怎么赔偿我的损失？”

两位领导沉默了，他们似乎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者还没来得及跟当事人通气，一时间场面十分尴尬。岳森罗偷瞄了自己的导师一眼，只见她一脸轻松地观察着另外两人的表情，完全一副吃瓜群众的模样。

——这样就好。

岳森罗最害怕的就是校方狗急跳墙，用毕业的事情来威胁他，因此才找上他的导师而并非班级辅导员，现在看来，他们也很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你有什么想法？”

沉默良久，辛教授反问了岳森罗一句。

岳森罗知道，这位辛院长是一顶一的学术界大拿，也知道这种事务按理说并不会派他来，学院里绝对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硬是出现了，也就意味着有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那小子不会真有什么关系或者后门吧？

不过，显然辛教授的反应速度有些慢了，在岳森罗的设想中，他们本该立刻就发出反问甚至拿出方案来的，而这也给了岳森罗乘胜追击的机会。

“人总要学着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何况他已经是个大三的学生了，纸是包不住火的，老师。昨晚警方出现在校园里的事已经传开了，固然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但只堵不疏，决堤也只是时间问题。”

两位领导都愣了一愣，搞了十几年的学生工作，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遇事还能这样头头是道的学生，而岳森罗的导师则是一副欣赏的表情偷偷点了点头。

“你的意思是，希望他吸取教训？”

“我不怎么懂法律，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免于牢狱之灾的可能，但是不论有没有可能，他都不应该全身而退。如果仅仅进行经济赔偿就能息事宁人，那我宁愿不要这笔钱，也要他付出代价，两位老师深耕教育行业多年，自然很清楚，我不是要毁掉他的前程，恰恰相反，我是在救他。”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导师的脑海里瞬间蹦出了这八个大字。

乍一听，岳森罗似乎是在讲什么大道理，但这些大道理却是两位老师完全无法反驳的，纵容之于教育意味着什么，作为老师的他们再清楚不过。

“那么，如果他能够证明自己已经吸取了教训，你是否愿意一定程度上原谅他的行为呢？”

薛主任还没放弃，仍在试图和岳森罗进行交涉，但可惜，一旦被岳森罗占了上风，这种毫无亮点的反抗不过是浪费时间。

“他要如何证明自己吸取了教训？这是个‘恶魔的证明’，薛老师，证无可比证有难得多，基本的逻辑学。”

岳森罗一套一套地给两位领导说得一愣一愣的，导师的欣赏则是快要让她绷不住自己的笑容，只是碍于两位领导在场，否则按照她平日的作风，早就该拍着岳森罗的肩膀说“不愧是我的学生”之类的话了。

“你的意思我们明白了，”辛院长说着站了起来，话题一转，“小伙子，准备在我们学校深造吗？”

“不，我准备直接毕业。”

辛院长闻言看了岳森罗的导师一眼，导师则是无奈地摊摊手。

她也不是没有劝过岳森罗，毕竟从岳森罗毕业论文的水平来看，他毫无疑问是个好学生，作为他本科论文的指导教师，导师多少还是希望能够留下这么一个优秀的学生。

“我以为，像你这么能说会道的年轻人，多少应该有些自己的野心。”

“人各有志，教授，尊重他人选择，切勿自我感动。”

“呵呵呵呵，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上课讲的东西，”辛院长笑出了声，“不错，我为有你这么个好学生感到骄傲。”

薛主任则多少有些沮丧，虽然确认了一个好学生的存在，但同时，另一个坏学生的事看来说什么都摆不平了，这下学院的风评、学校的风评，多多少少都会受到些影响，他这个学工办的主任，怕是也当不长久了。

——搞了一辈子思想教育工作，没想到反被学生教育，我也是老糊涂了。

薛主任微微摇了摇头，也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