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六天,吴昊熙整日在防洪堤上游荡,望眼欲穿的。
有时遇上几个小孩,他总要向他们打听谁是南朝乡最美的人,然后是一连串叫人哭笑不得的名字蹦出来:什么惠君呀冬梅啊,还有秋菊?
听得他全身疙瘩骤起!
后来他不得不向学校领导低头妥协——
从星期三开始,他每天只能在上午最后一节课旷课走人,先搭三轮摩托车到公交站,再搭私家车或出租车到六村村公所,尽最大努力赶在下午两点半上课前返回学校,当然偶尔要迟到几十分钟,放学后继续直奔南朝乡。
每天中午和黄昏时分,他总是死死守卫在阵地——
堤坝下面靠近外江的芦苇丛边,每次他都会脱光衣服,沉浸在江水中,享受大自然给予的无穷魅力。
可是,六天过去了,他一无所获。
每晚他在“燕子面馆”欲问老板娘谁是最美的人时,总是羞涩得难以开口。老板娘肯定见多识广,说不好眼光是最精准的。
有天傍晚,夜色还没有降临,余辉残照,燕子面馆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帮男男女女,个个兴高采烈,在激烈讨论六合彩。
吴昊熙思量再三,强打起勇气,怯怯的,低声向坐在他旁边的老板娘说:“你们村……谁最美?”
“哈哈哈……”
老板娘盯着他,大笑个没完,吴昊熙措手不及,前额死死砸在餐桌上。
笑完,老板娘拉大嗓门嚷道:“我最美啦,老弟!大伙说是不是!”
“哈哈哈!”
面馆外充满了诡异的欢乐气氛,吴昊熙羞得无地自容。
“年轻人,人民最美,老百姓最美!”听到有人解围,他猛地抬起头,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是,你心肝宝贝儿子阿甘最美啦!”
“哈哈哈!”
“在我眼里他就是最美的,咋地!放到现在,他分分钟能考上重点大学!清华北大没问题!哼!”
原来是那个疯子阿甘的父亲,父子俩还真是相似,看来阿哲没有夸大其词——
吴昊熙想起南朝乡这个闻名遐迩的疯子,可他来不及多想,趁着面馆外的热闹气氛,偷偷溜走了,过了小石桥,才发觉空气原来是这般清新凉爽。
他摸摸脸,热浪和红晕已经褪去,看看钟表,快六点了,下午的课已经泡汤。当他准备坐上三轮车到镇里去,不远处看到阿哲和吴克新踩着单车,大概刚从学校回来。
他这才明白过来,今天星期六!
一中全部学生每个星期只放一天半假,星期六上午还得上课!
他搞不懂中国的校长们为什么总是这样的不近人情,肆无忌惮剥夺学生的假期和动不动就干预他们的私生活!
整整六天!
他叹了口气,感觉轻松多了。
他苦苦寻找了六天,自己都感到相当不可思议,竟然第一次如此执着,如果说爱情使人发疯,那自由奔放的性情足以让人发狂!
对,他是一个自由的人,一个无所羁绊的人,任何力量都无法迫使他望而却步、畏缩不前,束手束脚、谨小慎微向来就不是他的个性和品格。
他看着举手打招呼的阿哲,心里嘀咕着:你要是女生,我老早爱上你了,哪有现在这么多事……
吴克新在前方的路口左转而去,连招呼也没打,他家就在路口左边不远处。吴昊熙想起第一次到访克新家的情景,那时着着实实吓了一大跳:
外墙是一堆堆没有粉刷过的棕色砖头,站在门口从一副锈迹斑斑的铁门望去,里面躺着一只黑白相间的母猪,一群猪崽正在拼命吸吮它们妈妈的乳液,旁边一堆堆废品杂物如同小山丘,一阵阵臭味扑鼻而来——
人和动物居然能共室在这么狭窄肮脏的所谓“家”里!
吴昊熙整个人呆住了,一团强烈的冷气犹如飞箭穿透了他的骨头,从头顶直冷到脚跟,肚子里阵阵翻江倒海,欲吐不得。
原来世上还有这么穷的人家……
“在想什么呢!”阿哲拍着他的肩膀喊道。
吴昊熙重重打了个喷嚏,整个人瞬间精神许多。
“梦中情人找到了?”阿哲笑着说,“看来没找到。没关系,兄弟我精神上强烈支持你!”
在吴昊熙眼里,阿哲老是这样乐呵呵的,总能给人一种难以言及的亲和感。谢天谢地,这个周末又可以在阿哲家度过。
他长舒一口气,好比一只离群的候鸟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归家。跳上阿哲的单车,一路上哼着周杰伦的《七里香》,快快活活的——可能是归家的感觉触动了他。
家,阿哲的家可比他爸爸那栋别墅还要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