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继续下去。只听他不卑不亢地说道,“晚辈端木研,见过阁下。”
“端木研?”猫的眉毛并不那么明显,何况对方的颜色相当的干净。但是端木研仍是从他的表情之中读到了不小的疑惑。白壶咬着牙思考,显然是用了相当大的力气,然而最后眼睛中的失望诉说着这一次的失败。他仍是想不起来关于自己过去更多的线索。除了自己名叫白壶,和一条不知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自己在欺骗自己的过程中慢慢相信的种族归属,他白壶其实应该是一只凶悍威风的老虎。而这一切,他也都在自己垂头丧气返回自己床铺的途中,倾吐给了望着他背影的端木。
端木研没来由地觉得伤心,白壶的颜色像是一个银钉,在黑夜里显得格外耀眼,至此,一人一猫各怀情愫,一夜无话。只有白壶时不时面对着自己那面的墙壁进行着起卧,稍稍有些刺耳的声响大概是他伸着自己的一只爪子刻着什么东西。
和他们一同对着月亮皱眉的,是藏经塔塔顶的那位老人。微风轻梳他的长发,像是他从来都不存在的一位伴侣。他右手握着一卷经书耷拉在木椅一侧,前方香炉袅袅升起的白烟衬得月亮格外的遥远。身后是他现在唯一的徒弟,燕连环伏案执笔,跳动的烛火为他细细勾画的物件染上橙红的颜色。
“环儿。”
“弟子在。”
两个人一个没有起身,一个没有抬头。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愿意陪你师姐出一趟远门吗?”张道一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悠悠地传来,但听在燕连环的耳里却是相当的别扭。似乎从那次和腾渊的谈判开始,自己的师父变得不像从前。他跟了师父很久,或者说,师父是这几年来陪自己时间最长的一人。师父的眼睛从初遇的悲怆黯然到后来的冷漠疏离如今却好像是平添了几分柔情,像是黑白水墨画中另外点上的几点红梅。
燕连环停下了手里的笔,将其端端正正地放到了笔架之上。“师父安排,弟子自然从命。”
纵使燕连环并没有扭头,但老人仍是摆了摆自己空着的左手。“不是安排,不是安排,单纯问问你的意见。去与不去,这次一切听你的安排。”
闻言,燕连环的头低得更深了。像是一个被老师罚站的委屈孩子,不能走动与摆手更找不到人诉说,只能拼了命的低头然后用指尖揩去忍不住的眼泪。相比同龄人,他的经历使他过早的成熟。虽然师父并不直接告诉自己近期所发生的一切,但作为大多数同袍眼中张道一门下的唯一弟子,很少有人拒绝他的询问。或许是受师父的日夜熏陶,他对局势信息消化理解得很快,自然明白如今道宗与师父所处的境地。虽然很多人说他和师父很像,只不过老的是从里到外一致的冷酷无情,小的则总是挂着张人畜无害的瓷娃娃笑脸,净说些风凉刺人相当刻薄的话。但他远比所有人想象的依赖自己的师父。
“弟子,”燕连环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愿意待在这藏经塔中,为师父整理卷宗。”
张道一笑了,朗朗的笑声在晚风之中飘了很远。“不愧是师父的好孩子,师父很是感动啊。”张道一将手中的经书放到了案几之上,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嘎嘣嘎嘣的骨头响声像是欢歌的乐队。张道一又笑了,“其实,活着相当美好对吧。”
燕连环望向自己师父高大的背影,一边点头一边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张道一转身,右手揉着肚子踱到了燕连环的身旁,左手搭在了徒弟的肩上。“看来今天晚上吃的是有点少。”言罢,老人长长叹了口气。
“的确如此。”燕连环仍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之上,没有抬头没有其他的动作。很多年间,师父几乎可以说是寸步不离藏经塔。收留了自己之后脚底更是像在这塔楼之中生了树根。与外界的联络和每日的起居,大多都要靠着燕连环跑前跑后。很多时候都是掌门等人将信息写在一封信上,托人放在藏经塔门口的一个特制的小框之中,再经由自己带给师父,而等着师父将答复也写在信上,再由自己带给每一位长辈。师父每日所食都是些蔬菜水果,不沾一点荤腥。但是这几日师父的饭量像是减了许多,偶尔甚至会吐槽几句蔬果单调。总是剩了些许在瓷碗之中。
张道一猛地将头凑到燕连环的耳边,悄声说道,“徒弟,要不今天晚上咱俩加餐一顿?”这是燕连环万万没有想到的一句疑问,殊不知在他点头之后,张道一所说只会让他更加震惊。
“我其实有点想吃肉的。”
那是燕连环这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一道眼神。可怜,祈求,痛苦,兴奋,,,,,,无数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的情感掺杂在了一起,那一刻他的师父距离他是那么地近,那也是他第一次那么直接地面对师父的苍老年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