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端木研的身体不仅不见好转,反而在日日凌晨重复着他们所经历过的一切。余下几人,尤其是燕连环甚至不敢过多休息,生怕稍有不慎便陷入包围之中。在众人眼中幸运的是,随着端木研的每一次梦醒,他的气息平稳了几分,虽说四肢腰腹仍旧使不上力气,但好在没了性命之忧。燕连环也因此传授了他许多运功修行的口诀,当端木研陷入混沌之时有助于他重归清明同时调息消化。张若汐看在眼里,减了几分提防,多了几分钦佩,因为自己不曾想过燕连环年纪轻轻所传口诀生僻却是有效,恰恰适合此时的端木,想来也是在大伯的教导之下,博览群书。
端木研将一切记在心中,他说不清楚是不是由于燕连环口诀的缘故,自己的五感六觉在不停地变得敏锐,甚至有些时候自己虽在梦中,却清晰地感觉得到周围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只是任其如何挣扎终究还是醒不过来。身边的每个生灵的一举一动在他的意识之中被放慢了许多一瞬之间他的脑海之中便会根据对方的每一个动作浮现出无数种的套路招式。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他们转述自己身体的异常,他同样没有开口去倾诉自己如今所受的磨难。他清醒时的失力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地简单。很难去理清究竟是什么原因,但他的的确确将真实的自己隐藏了起来,包括主观的情感与客观的想法。从第一夜开始,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经历着无穷尽的折磨,自己断臂新生之处反应地尤为明显。不断变化的体温甚至让他怀疑自己究竟还算不算是一头恒温的动物。他感觉每一个毛孔,每一滴血液之中都充斥着两种颜色不同且水火不容的军队。他们喧嚣,征讨。无数细小如尘埃的刀枪棍棒剑戟钩叉活生生地撕裂着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点。他甚至不敢肯定自己究竟是睡着还是昏了过去。第一次醒来的时候,那种被压抑了许久呼啸而出的感觉尤为明显,但随之而至的是自己的五脏六腑似乎就像那浴火的金纸一般,变得漆黑并且脆弱。他感觉自己就要从内部一片片开始剥落的时候,两股力量一前一后分别从手臂与脊梁从了进来。汹涌的猛兽在那一刻得到了镇压。没有人可以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拘束所换来的到底是安稳,还是更大的灾难。但在那一刹那,端木研的神智的确被从沼泽之中抽了出来。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景色,是张若汐焦急的神情。后来的日子,他一边挨着五雷轰顶般的痛苦,一边趴在钱子云的背上回味着那一刻的心动。张若汐就在他的身旁,表情严肃,给人一种干练的感觉,一种可以托付,可以肆无忌惮睡到天亮的安全。
三人的前面则是白壶和少年。端木研也不清楚究竟是为何,从他们逃出道宗开始,白壶就总是跟在这个队伍之中年纪最小的孩子身边。他像是在一夜之间丢弃掉了与端木研初见之时那种独属于猫科动物的高傲,变得亲人而且温顺。有时候,端木研止不住地去想,想到热泪盈眶的那种。如果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自己高烧不退后的一场幻梦,无论生者亦或逝者仍旧生活在自己的身边,白壶只是自己养的一只猫咪,那么这个世界该是多么地明朗且美好。
可世道总是玩笑,屋漏偏会逢雨。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折在新颖的科技之上。几人之中,要属钱子云对其最为了解,同样也最为惊讶。四周机关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道宗工作多年,他自然清楚如今道科两派之间的势力倾轧。相比源远流长,底蕴深厚的道宗,发展迅速的科派终究是显得有些虚张声势。他们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和这尊存在千年的门派发生正面冲突,所以大多时候只是指派公司之中的各个分支部门对道宗势力范围内的诸多城镇进行骚扰。然而他们这次所面对的科技力量,却丝毫不像是某一个部门能供应出来的。
“大家小心!”钱子云手腕一抖,几缕光针登时飞出,只听所进方向传来钢铁碰撞与电流交错之声。而这,仿佛就是一声呜咽的号角,他们周围立刻闪过数十道红色射线。
余下三人一猫随即清楚了现在的处境。其中依然是燕连环反应最为迅速,只见他左手拖起一面罗盘往空中一抛,右手双指飞舞,一道金光闪过,罗盘竟在空中变得无比巨大,挡住了袭来的一切枪炮。他转头向后望去,很难去判断那道从眯起的眼缝之中射出的目光究竟落在了钱子云和端木研两人谁的身上。
身旁白猫纵身蹿出,利爪空中一闪,落在了钱子云的身旁。“护好这个小子。”说完,竟是化作一缕流光消失不见。
张若汐亦是不落下风,只听锃的一声脆响,长剑出鞘,脚尖轻点。一时间似是数剑齐挥,无数道凌厉杀气破空而袭,密密麻麻。阻断来敌的同时,寻隙给予反击。
噼里啪啦的声响犹如过年的鞭炮,但一半清醒一半糊涂的端木研没有一丝年夜独有的倦怠。他伏在钱子云的背上,许多次挣扎着尝试起身,换来的却只是徒劳无功。
少年压低的嗓音从前方传来,大概的意思是切莫恋战,先行撤退。所有人都很明白,他们如今是在沼泽之上匍匐,被拖在一个地方越久,便会越陷越深。
凭借着道宗独有的暗号,燕连环很快便将撤退的路线传递给了身后的张钱二人。此前不久,白壶也从不远处的机械丛林之中杀了出来,相较之前,身上毛发凌乱不少却丝毫盖不住那炯炯的目光。它体型灵巧,身姿轻盈再加上其妖兽本身得天独厚的感知能力,即使提前不知方向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跟在众人身旁。
说时迟,那时快。以燕连环一声断喝为号,霎时间白光飞涨,其腰间宝玉竟是悬于空中。几人不加停顿,速度快到衣摆就像是要撕破空气一般,刷刷刷,接连几声,隐去了自身踪迹。
从机械运作到几人逃离,一切发生地相当之快。忽闪忽闪的红灯之间,警报尖锐的鸣叫宛若一层层的浪潮纷至沓来。
“想不到一群孩童面对如此境地,所做决定竟是如此的老道。千年宗门,到底是不容小觑啊。”红色射线交汇之处景色虚晃,一位白色短发的老人坐着轮椅被人缓缓推了出来,身上敞开着的火红色西装显得格外诡异,他本人却是面带微笑,儒雅随和。其身后的男人皮肤黝黑,光秃秃的脑袋之上像是栖息着一头硕大的蜘蛛一般爬着数道骇人的疤痕,眼神凌厉且凶狠,笔挺的西裤之上,规整的黑色衬衫被肌肉撑起。他们仿佛是两个极端的存在,如今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之中就好像是上帝拿混了不同版本的拼图。
“不过说来,倒也是奇怪。如此重要的事情,道宗不该派些各个方面的精英良将吗?怎么就直愣愣地走进了陷阱深处才忽然惊觉?难道真是这地方的部门隐藏得太过于巧妙,还是说,道宗彻底放弃了科学的跟进?这可不像那个老头的作风啊。”白发老人自问自答,黑衣男人一言不发。而在老人思索之时,似乎连花草都沉默了许久。
后来,老人像是从什么久远的记忆之中缓缓苏醒,悠悠地开口说道,“孩子啊,你说,张道一新收的这个徒弟,究竟是个什么水平?嗯~拉出来试试,我想也就清楚了许多。”老人的眼睛像是被重新唤起了生机,一抹阴翳从他无框的眼镜背后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