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柱手中的烟没有停。
一根接着一根。
这次出海,原本还挺顺利的,只是没想到刚离开蓝海镇,就变了天。
这样的风浪,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了。
危啊。
他所驾驶的这船,早就该淘汰了,船龄已超过了二十年,一年到头都闲置在海冈。
若不是碰上了打海蜇的盛况,大家一窝蜂都跑来打海蜇,他也不会驾着这破船冒险出海。
虽说现在还没到海蜇开海期,提前了二十来天。
但大家都去,你不去,那不是吃大亏了?
每年都有走狗屎运的人,几潮下来,就能卖个几万块,立马就成暴发户。
这谁不心动?
更别说欠下一屁股饥荒的李铁柱了。
他里里外外,有两万多的外债,这其中有银行的,有亲戚的,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私人借款,算上利息,总计得超过三万。
再不出来搏一搏,真是没辙了。
肩上的胆子很重啊!
纵然,每年附近的几个沿海镇,数十个渔业村,成百上千艘船,至少要沉个三四艘,死上那么几十来号人。
但倒霉的总不会是他李铁柱。
老子出来可是拜过仙的。
李铁柱狠狠抽了一口手中掐着的老巴夺。
可能人老了,就想的多。
李铁柱又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年少时,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大风浪天。
父亲跟个幽灵一样,不停的在渔船各个地方打转,要么就躲在机舱里,彻夜猫着,永远不敢睡。
真就那么怕死?
很长一段时间,李铁柱对父亲就不怎么瞧得起,渔民怎么能怕风浪大?渔民能怕死吗?怕死不是个好男儿。
现在李铁柱也彻夜猫在机舱里了。
他也开始怕死,尤其是在他明白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后。
“爹..”推开门,李海生怔怔看着眼前的老汉,老汉脸上露出诧异,而李海生则一瞬间有种想哭的感觉。
当年那事过后,母亲大概是有了心病,本就不结实的身子说跨就跨,没两年也跟着去了,大哥对自己避而不及,两个姐姐成了寡妇,终日以泪洗面,小妹辍学,开朗的性格变得孤僻,最后嫁的也不好。
他先给人跑船做工,做了十来年,凭借攒下的一点钱买下渔船,辗转各个海域,再到远洋捕捞,最终在五十九岁那年遭遇海盗,结束了一生。
钱赚的越来越多,船换的越来越大,身边的亲人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孤独。
眼下。
再次回到了少年时代,虽积累半生的财富灰飞烟灭,但却再见到了家人,心中滋味难以言喻。
“海生来了?第一次上船还适应不?其实不是每次出海都这样的。”
李铁柱抬头,挤出了点笑容:
“要不,你还是回去上学吧,咱村老秦家,跟你一直挺好那妮,叫秦蒹葭是吧,听说考上了大学?
你干脆还是回去上学,哪个学校毕业能开海兔子,你就考哪个学校,将来想抓谁就抓谁,就是不抓爹。”
李海生心里暖暖的,但他只是摇了摇头。
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就在海上了。
“刚跟你二姐夫配合的挺好,让我都有些吃惊,你啥时候学会的撒网?
见到李海生一直不说话,李铁柱奇怪的瞅了他一眼,又给自己续上了一根烟。
“你小子是被海和尚附体了不成,杵那也不说话,怪瘆人嘞,赶快回去睡,我在这看着,你养好精神,风住了还要跟你二姐夫学起网。”
“爹,我真的很想你啊..”李海生有些哽咽,挨着着老爹坐了下来。
“你这孩子..发什么癔症?被这鬼天吓着了?这才哪到哪?有爹在,你怕啥?”
滋滋..
传来一阵电流声响。
渔船的对讲机可以接收到附近三十海里内所有渔船的信号。
“特码的,这大风什么时候停啊。”
“狗日的海兔子不会突然出现吧。”
“放心,这天只管安心睡觉,他们不会出来送死的。”
“大家好啊!”对讲机里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我是来自山东的毛毛,我给大家来首歌,活跃活跃气氛吧。”
李海生听着,感觉这声音的主人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
“唱尼玛呢。”
“尼玛这歌我可不会唱啊,我给大家来一首邓丽君的“船歌”吧。”
在海上,渔民都是刀尖上舔金的亡命徒,不似文化人那般讲究,有人说话难听,倒也没有在意的。
“好!没想到在咱大海上,还能听一回演唱会,哈哈。”
“唱吧,小子。”
对讲机里一片起哄。
“呜喂
风儿呀
吹动我的船帆
船儿呀随风荡漾
送我到
日夜思念的地方
…”
风呼呼地刮着,夹杂着暴雨噼里啪啦打在船上的声音,还有阵阵浪涌的声音。
李海生闭上眼睛,静静聆听。
毛毛的嗓音不错,配合邓丽君的曲调,听起来倒是宛转悠扬,令人沉醉其中。
同一时间,分布在三十海里内的几十艘渔船,上百渔民都静静聆听着,虽然大家都是粗人,不懂什么旋律,音符,但应时应景,听到这歌,都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各人心头。
一时间,对讲机难得没有出现嘈杂声,只剩下毛毛的歌声响彻在海上一个个小小的机舱内。
呼..
李海生听到打呼噜的声音,扭头一看,李铁柱不知何时竟然歪着头睡着了。
老爹累了。
好好歇歇吧,以后有我了。
李海生轻笑了一声。
对讲机声音渐渐停歇了,也没有什么人在对讲机说话了,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雨声,时不时的惊雷声。
李海生站起身来。
有经验的船长,可以只凭感觉,就判断出船有没有漏水,哪里漏水。
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在留意,没有异常。
但按照记忆。
这船会突然漫水而沉。
没有给人留下反应时间,称之为溃。
常言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百尺高楼,也会因一砖松动,而轰然倒塌。
问题出在船底龙骨。
他想起了一种动物。
在海上最恶名昭著,让所有渔民都为之厌恶的一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