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撩繁翠帏,绯嫣浓红锦,又是一年春来时。
青霄山一如往昔苍翠依旧,缭绕着经年累月不散的层云重雾,一碧如洗的青空中,间或有白鹭野鹤飞掠而过。
天色尚沉,才略微蒙蒙亮,打坐修炼了一夜的丘璃和青鸟同时出定,一个开始归云洞一天的清扫维护工作,一个开始准备洞府少主人的早膳。
丘璃料理好一桌清淡的灵食清粥,置于乌漆托盘中,朝院中端去。
此时正是卯时初,天刚破晓,只极远的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院中树荫芳草颇为丰茂,枝叶掩映间光线更不分明,一条小径在暗沉的天光中影影绰绰瞧不真切,廊下的悬灯却已经灭了。
丘璃端着托盘稳稳的走过小径,便看见一个有些模糊的人影在练刀。那人在丘璃踏入院中时便察觉到了,刀刃一横一收,行云流水般挑落一树野蔷薇,收刀归鞘。
丘璃熟练地将托盘摆放在院中石桌上,便行礼道:“师兄,该用早饭了。”
他便停下动作,站在一地粉白间看过来。
那是个身量高挑挺拔的半大少年。一身青素衣袍,腰背笔直的站在那儿,就如同雨后的青松,风中的翠柏,风姿绰约。这少年便是刚刚年满十四的薛沉。
自从师傅无须仙逝,他就回了青霄山归云洞,四年未踏出洞府一步。每日里苦修不辍,晨间必练三百下刀式、三十遍剑法,而夜晚则以打坐入定的修炼替代睡眠,其余时间均在溶洞里参悟赤霄诀。
薛沉到桌边坐下,丘璃便禀告道:“师兄,青鸟已下山打听清楚了。玉华宗将在两月之后的苍雲山,举行仙宗收徒的入门试炼。”
薛沉愣了下,颔首表示知道了,便拿起碗筷开始用膳。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说,这四年来,丘璃却已十分了解他冷淡的性格,自然的行礼退下。
四年过去,薛沉的面容已褪去了孩童的稚嫩,露出了少年人青涩的棱角。自重明秘境回来,他就再没笑过。不笑不哭、不怒不哀,很少表露情绪。
他夹了几筷清淡的小菜,却没吃,又缓缓放下筷子,望向将亮未亮的穹宇。向来一片沉寂的眼中,流露出几抹复杂的神色。
过了几日,薛沉将丘璃并青鸟两名童子唤到身前,告知了二人自己即将下山,前往玉华宗拜师学艺的决定。
他细细交代一番,令二人照看好洞府诸事,替他守护好青霄山。丘璃二人并不意外,早有预料。
在无须的牌位前,薛沉静默不语地坐守了一夜。这一夜,他并未修炼,不声不响地就那么坐在牌位前,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似乎在怀缅过去,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直至天明,他在师傅牌位前洒下一盏清酒,又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行了稽首大礼,便径直下山去了。
章临城,四月春。
并非赶集的日子,然而城内却人来车往,十分热闹。
章临夹在玉京与洛城的中间,是前往苍雲山玉华宗的必经之路。还有月余便是仙门之首的玉华宗五十年一度,面向天下广收新弟子的仙宗试炼。因此许多江湖年轻少侠、渴慕仙道之人、认为自家孩子有仙缘的外地人家带着孩子纷纷前往苍雲山。
由于必然路过章临城,因而章临城这些日子人多喧嚣,交通要道拥塞不堪,客栈食肆几乎家家客满。街道上四处可见一些少年、青年和带着孩子的父母匆匆而过。
斑驳出片片沉金的残阳中,薛沉牵着一匹棕黑的骏马,赶在最后一批入城的人中进得城来。城内主道上不能纵马,他便牵着马儿混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走,打量着这座十分繁华的东祁主城之一。
他还未找好今晚的落脚之处,入城以来找过的几家客栈,都道已无客房,他只能继续往前走,幸好他也不怎么着急。
这时前方人群中忽然爆起一阵骚动,薛沉敏锐的五感捕捉到有人在求助,口中喊着抢劫。他神色一动,也不见怎么动作抬脚一跨便消失在了马旁。那马儿甩了甩棕黑的马尾打了个响鼻,竟极通人性地自己踏到街边去等候了。
前方动静处十分混乱,一个华衣少年满头大汗地紧紧追在抢了他东西的大汉身后,边跑还边喊着向围观的路人求助,过了会儿又见两个一男一女,看起来像是行走江湖的少年侠士帮忙追了过来。
只是那大汉似有些功夫在身,力气颇大,被其中一个蓝衣少女抓住之后便动作矫捷地还手厮打,蓝衣少女不敌大汉的蛮力,被扫退到一旁,大汉抓住机会又往前逃去。
华衣少年眼见追不上了,一脸着急懊恼,却没有继续追那贼人,反倒是先去将地上的蓝衣少女扶起来。另一着黄衫的少年见蓝衣少女无碍,便又朝那大汉逃走的方向追去。
大汉察觉到黄衫少年跟在后头,便边逃边两手一挥,扫落街道两旁的杂货摊子阻碍他。见黄衫少年中招来不及追上他,转身又要跑时,却冷不防迎面撞上了一只脚,立即便整个人腾空而起,倒飞了出去!
见大汉倒地后竟挣扎半天也起不来,黄衫少年反应迅速地过去将大汉反剪双手桎梏在地。身后的华衣少年和蓝衣少女此时也赶了上来,围观的百姓顿时兴奋不已,有人去通知了巡城的衙卫、有人喝起彩来。
华衣少年取回了自己的包袱,向黄衫少年和蓝衣少女二人道谢后,又赶紧过来向制服大汉之人道谢。却惊讶地发现那一脚踹飞大汉的,竟是个看起来与他年岁相仿,约莫十四五岁的玄衫少年。
华衣少年吃惊地拱手道谢:“在下宿州韩默,多谢公子仗义相助!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着一身玄色衣衫,又一脚踹飞了大汉的,自然便是薛沉了。薛沉反应依旧有些冷淡,只点了点头道了句举手之劳,却丝毫没有介绍自己的意思。转身正想离去,华衣少年自然上去拦住他,只说定要好好答谢他的“举手之劳”。
这时,几个巡城衙卫被人找了过来了解事情经过,薛沉显然更加走不了了。几人均被衙卫盘问了一番,待衙卫们将当街抢劫的大汉制住送去了官衙,看热闹的人群也散去后,黄衫少年与蓝衣少女也得了空上前来与薛沉打招呼。
蓝衣少女生着一张面善的圆脸蛋,一双杏仁般的大眼睛顾盼生辉,看起来十三四岁尚未及笄,正值豆蔻芳华。她拱手笑道:“小女官卿卿,见过这位厉害的哥哥!”
黄衫少年看起来岁数比他们都要大些,十七八岁的样子,抱拳揖礼道:“在下叶落秋,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的叶落秋。不知这位仗义的兄弟如何称呼!”
这下三个人俱都殷殷看过来,即便冷淡如薛沉,也有些受不住这样带着崇拜与期待的眼神,只好简略答道:“在下薛沉。”
见他这么言简意赅,三人都有些小失望,而韩默却转眼就笑嘻嘻道:“既然我们四人今日有缘相识,而你们又是助我夺回重要之物的恩人,我定要好好答谢你们!不如一起到这章临城赫赫有名的风来楼去吃杯酒吧!”
说着又看了一眼隐有拒绝之意的薛沉,拉着他含笑补充道:“你们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可要赏我个好好道谢的机会啊。”
官卿卿也笑着帮腔道:“就是就是,老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江湖相见就是缘分嘛!我看你们应该也都是要前往玉华宗,参加一月之后的入门试炼,拜师学艺的吧?”
韩默惊讶道:“难道你们也是?”
叶落秋便笑着说:“现在来这章临城的大半少年男女,有谁不是去往玉华仙宗的呢?我与卿卿姑娘便是路上偶然结识,听说她也是去拜师的,所以便结伴同行了。”
韩默闻言,立时开心起来,“真是太有缘分了!既然大家目的一致又同路,不若一道去吧!还能做个伴不是?”说着三人便又一齐看向沉默不语的薛沉。
薛沉只好无奈道:“随意。”
叶落秋便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先一起去找个下榻之处,再去风来楼如何?若是耽误晚了,看章临城内人这么多的情形,估计就很难找到今晚歇脚的地方了。”
官卿卿也担心起来,皱眉道:“是啊,一路上人都特别多,我和叶大哥好几次都只好在城外的破庙里歇息呢。”
韩默却咧嘴一笑,颇为得意地说:“原来你们还没找到客栈啊,那我们就直接去风来楼对面的迎客居吧,我在那儿包下了一层的上房!”
这风来楼和迎客居均属于章临城首富赵氏的资产,走的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土豪路线,因而格外有名那可真是个挥金如土的绝佳去处。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名流骚客、王孙阔少。能够在如今游人众多的章临城,包下最贵最好的客栈整整一层的上房,这得多有钱啊!